到了他的聲音。
原來正如她所希望的,他還在前面車前上給好些離去的太太和孩子送别呢。
她興奮得心都跳到喉嚨裡來了,便飛速跑下樓去。
可是,假如她碰上威爾克斯先生呢?她怎樣解釋為什麼别的姑娘都美美地午睡了,她卻還在屋子裡到溜達呢?好吧,反正這個鳳險是非冒一下不可了。
她跑到樓下時,聽見仆人們由膳事總管指揮着在飯廳裡幹活,主要是把餐桌和椅子搬出來,這晚上的舞會作準備。
大廳對面藏書室的門敞着,她連忙悄悄溜了進去。
她可以在那裡等着,直到艾希禮把客人送走後進屋來,她就叫住他。
藏書室裡半明半暗,因為要擋陽光,把窗簾放下來了。
那間四壁高聳的陰暗房子裡塞滿了黑糊糊的圖書,使她感到壓抑。
要是讓她選擇一個像現在這樣進行約會的地點,她是決不會選這房間的。
書本多了隻能給她一種壓迫感,就像那些喜歡大量讀書的人給她的感覺一樣。
那就是說————所有那樣的人,隻有艾希禮除外。
在半明半暗中,那些笨重的家具兀立在那裡,它們是專門給高大的威爾克斯家男人做的座位很深、扶手寬大的高背椅,給姑娘們用的前面配有天鵝絨膝墊的柔軟天鵝絨矮椅。
這個長房間盡頭的火爐前面擺着一隻七條腿的沙發,那是艾希禮最喜歡的座位,它像一頭巨獸聳着隆起的脊背在那兒睡着了。
她把門掩上,隻留下一道縫,然後極力鎮定自己,讓心跳漸漸緩和。
她要把頭天晚上計劃好準備對艾希禮說的那些話從頭溫習一遍,可是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究竟是她設想過一些什麼,可現在忘記了,還是她本來就隻準備聽艾希禮說話呢?她記不清楚,于是突然一個寒噤,渾身恐懼不安。
隻要她的心跳暫時停止,不再轟擊她的耳朵,她也許還能想出要說的話來。
可是她急促的心跳加快了,因為她已經聽見他說完最後一聲再見,走進前廳來了。
她惟一能想起來的是她愛他————愛他所有的一切,從高昂的金色頭顱到那雙細長的黑馬靴;愛他的笑聲,即使那笑聲令人迷惑不解;愛他的沉思,盡管它難以捉摸。
啊,隻要他這時走進來把她一把抱在懷裡,她就什麼也不用說了。
他一定是愛她的————"或許,我還是禱告————"她緊緊閉上眼睛,喃喃地念起"仁慈的聖母瑪利亞————"來。
"思嘉!怎麼,"艾希禮的聲音突然沖破她耳朵的轟鳴,使她陷于狼狽不堪的地境地。
他站在大廳裡,從虛掩着的門口注視着她,臉上流露出一絲疑或的微笑。
"你這是在躲避誰呀————是查爾斯還是塔爾頓兄弟?"她哽塞着說不出聲來。
看來他已經注意到有那麼多男人聚在她的周圍了!他站在那兒,眼睛熠熠閃光,仿佛沒有意識到她很激動,那神态是多麼難以言喻地可愛呀!她不說話,隻伸出一隻手來拉他進屋去。
他進去了,覺得又奇怪又有趣。
她渾身緊張,眼睛裡閃爍着他從未見過的光輝,即使在陰暗中他也能看見她臉上泛着玫瑰似的紅暈。
他自動地把背後的門關上,然後把她的手拉過來。
"怎麼回事呀?"他說,幾乎是耳語。
一接觸到他的手她便開始顫抖。
事情就要像她所夢想的那樣發生了。
她腦海裡有許許多多不連貫的思想掠過,可是她連一個也抓不住,所以也編不出一句話來。
她隻能渾身哆嗦,仰視着他的面孔。
他怎麼不說話呀?
"這是怎麼回事?"他重複說,"是要告訴我一個秘密?"她突然能開口了,這幾年母親對她的教誨也同樣突然地随之消失,而父親愛爾蘭血統的直率則從她嘴裡說出來。
"是的————一個秘密。
我愛你。
"
霎時間,一陣沉重的沉默,仿佛他們誰也不再呼吸了。
然後,她的顫栗漸漸消失,快樂和驕傲之情從她胸中湧起。
她為什麼不早就這樣辦呢。
這比人們所教育她的全部閨門訣竅要簡單多了!于是她的眼光徑直向他搜索了。
他的目光裡流露出狼狽的神色,那是懷疑和别的什麼————别的什麼?對了,傑拉爾德在他那匹珍愛的獵馬摔斷了腿,也不得不用槍把那騎馬殺死的那一天,是有過這種表情的。
可是,真是傻透了。
她為什麼現在要去想那件事呀?那麼,艾希禮又究竟為什麼顯得這麼古怪,一言不發呢?這時,他臉上仿佛罩上了一個很好的面具,他殷勤地笑了。
"難道你今天赢得了這裡所有别的男人的心,還嫌不夠嗎?"他用往常那種戲谑而親切的口氣說。
"你想來個全體一緻?那好,你早已赢得了我的好感,這你知道。
你從小就那樣嘛。
"看來有點不對頭————完全對不對頭了!這不是她所設想的那個局面。
她頭腦裡各種想法轉來轉去,瘋狂奔突,其中有一個終于開始成形了。
不知怎的————出于某種原因————艾希禮看來似乎認為她不過在跟他調情而已。
可是他知道并非如此。
她想他一定是知道的。
"艾希禮————艾希禮————告訴我————你必須————啊,别開玩笑嘛!我赢得你了的心了嗎?啊,親愛的,我愛————"他連忙用手掩住她的嘴。
假面具消失了。
"你不能這樣說,思嘉!你決不能。
你不是這個意思。
你會恨你自己說了這些話的,你也會恨我聽了這些話的!"她把頭扭開。
一股滾熱的激流流遍她的全身。
"我告訴你我是愛你的,我永遠不會恨你。
我也知道你一定對我有意,因為————"她停了停。
她從來沒有見過誰臉上有這麼痛苦呢。
"艾希禮,你是不是有意————你有的,難道不是嗎?""是的,"他陰郁地說。
"我有意。
"她吃驚了,即使他說的是讨厭,她也不至于這樣吃驚埃她拉住他的衣袖,啞口無言。
"思嘉,"最後還是他說,"我們不能彼此走開,從此忘記我們曾說過這些話嗎?""不,"她低聲說。
"我不能。
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不要————不要跟我結婚嗎?"他答道,"我快要跟媚蘭結婚了。
"不知怎的,她發現自己坐在一把天鵝絨矮椅上,而艾希禮坐在她腳邊的膝墊上,把她的兩隻手拿在自己手裡緊緊握着。
他正在說話————說些毫無意義的話。
她心裡完全是一片空白,剛才還勢如潮湧的那些思想此刻已無影無蹤了,同時他所說的話也像玻璃上的雨水沒有留下什麼印象。
那些急切、溫柔而飽含憐憫的話,那些像父親在對一個受傷的孩子說的話,都落在聽不見的耳朵上了。
隻有媚蘭這個名字的聲音使她恢複了意識,于是她注視着他那雙水晶般的灰眼睛。
她從中看到了那種常常使她迷惑不解的顯得遙遠的感覺————以及幾分自恨的神情。
"我們很快就要結婚。
父親今晚要宣布我們的婚事。
我本來應當早告訴你,可是我還以為你知道了————幾年前就知道了呢。
我可從沒想到你————因為你的男朋友多着呢。
我還以為斯圖爾特————"生命和感覺以及理解力又開始湧回到她的身上。
"可是你剛才還說對我有意呢。
"
他那溫暖的雙手把她的手握痛了。
"親愛的,難道你一定要我說出那些叫你難過的話來嗎?"她不作聲,這逼得他繼續說下去。
"親愛的,我怎麼才能讓你明白這些事呢?你還這樣年輕,又不怎麼愛想問題,所以還不懂得結婚是什麼意思呢。
""我知道我愛你。
""要結成一對美滿夫妻,像我們這樣不同的兩個人,隻有愛情是不夠的。
你需要的是一個男人的全部,包括他的軀體,他的感情,他的靈魂,他的思想。
如果你沒有得到這些,你是會痛苦的。
可是我不能把整個的我給你,也不能把整個的我給予任何人。
我也不會要你的整個思想和靈魂。
因此你就會難過。
然後就會恨我————會恨透了的!你會恨我所讀的書和所喜愛的音樂,因為它們把我從你那兒搶走了,即使隻搶走那麼一會也罷。
所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