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城市就像是一個由嬰兒一夜之間長大起來并忙于擴展的巨人似的。
像個嗡嗡不休的蜂窩,亞特蘭大一片喧嚣,它大概驕傲地意識到自己對南部聯盟的重要性,所以在沒日沒夜地工作,要把一個農業社會加以工業化。
戰争開始前這裡隻馬裡蘭以南有很少幾家棉紡廠、毛紡廠、軍械和機器廠,這種情況還是南方人引以自豪的。
南方産生政治家和士兵,農場主和醫生,律師和詩人,可是肯定不出工程師和機械師。
讓北方佬去挑選這些下等職業吧。
但是現在南部聯盟各州的港口已被北方炮艦封鎖,隻有少許偷越封鎖線的貨物從歐洲暗暗流入,于是南方也就拼命制造起自己的戰争用品來了。
北方可以向全世界要求提供物資和兵源,在它優厚的金錢引誘下,成千上萬的愛爾蘭人和日耳曼人源源不斷地湧入聯邦軍隊。
而南方就隻好轉而依靠自己。
在亞特蘭大,隻有一些緩慢進行生産的機械廠用來制造軍需品————之所以緩慢,是因為南方很少可供模仿的機器,幾乎每一個輪子和齒輪是按照從英國偷運口的圖樣制成的。
現在亞特蘭大的街道上有不少陌生的面孔。
一年以前市民們還會駐足傾聽一個西部腔調的聲音,可如今連來自歐洲的外國話也無不注意了。
這些歐洲人都是越過封鎖線來為南部聯盟制造機器和生産軍火的。
他們是些技術熟練的人,如果沒有他們,南部聯盟就很難制造手槍、來福槍、大炮和彈藥了。
工作晝夜不停地進行,你幾乎可以感覺到這個城市的心髒在緊張地膊跳,将軍用物資輸送給血管般的鐵路幹線,然後運到兩個戰區的前方去。
每天任何時刻列車都吼叫着在這個城市進進出出。
新建工廠的煙囪吐出滾滾濃煙,像陣雨似的紛紛落到白房子上。
到晚上,直到夜深人靜以後許久,工廠裡仍是爐火熊熊,鐵錘丁當。
那些一年前還空無人迹的地段,如今已有了許多工廠在那裡制造馬具、鞍鞯和平鞋,許多兵工廠在生産槍炮,碾壓廠和鑄造廠在生産和用來補充戰争損失的貨車,還有種種的零件廠在制造馬刺、缰辔、扣子、帳篷、扭扣、手槍、刀劍、等等。
因為越過封鎖線運進來的為數極少,鑄鐵廠已深感缺鐵,而亞拉巴馬鐵礦工都上了前線已幾乎停産。
亞特蘭大的草地上已看不見鐵栅欄、鐵涼棚、鐵門,甚至連鐵鑄的人像也沒有,因為它們早已被送進碾壓廠的熔化鍋裡派上用場了。
在桃樹街和附近的街道兩旁有各軍事部門的總部,它們每間辦公室裡都擠滿了穿軍服的人;還有物資供銷部、通信隊、郵政服務公司、鐵路運輸機關、憲兵司令部,等等。
市郊區有馬匹補充站,一群群騾馬在寬敞的馬棚裡轉來轉去。
根據彼得大叔所說的情形,思嘉
覺得亞特蘭大已成為一座傷兵城了,因為那裡數不清的普通醫院、傳染病醫院和流行病醫院,而且每天下午列車開到五點正時還要卸下大批的傷病員哩。
那個小小的市鎮不見了,如今有的是一個迅速擴大的城市,它正以無窮無盡的力量與緊張喧擾的活動不斷更新自己的面貌。
這種繁忙景象使得剛從農村悠閑生活中出來的思嘉快要喘不過起來了,可是她喜歡這樣。
這地方有一種振奮的氣氛令她鼓舞,仿佛她真正感受到城市的心髒在同她自己的心髒一起合拍地跳動。
他們在這座城市的主要大街上穿過泥窪緩緩前進,思嘉很有興味地觀望着新的建築和新面孔。
人行道上擁擠着穿軍服的人,他們佩戴的徽章标明他們屬于不同的軍階和服役部門。
狹窄的街道塞滿了各種車輛————馬車,短程運輸車,救護車,駕駛員渾身污泥,汗流滿面、騾馬在車轍中掙紮前進的蓋着帆布的軍用大車;穿灰色服裝的信使濺着泥水在各個首腦機關之間匆匆奔跑着傳遞命令和電報;正在康複的傷兵拄着拐杖一病一拐地走動,有的還由小心的護士小姐在一旁攙扶着。
喇叭聲、軍鼓聲和吆喝的口令聲從訓練新兵的操場上遠遠傳來。
思嘉還心驚肉跳地頭一次看見了北方佬的制服,那是彼得大叔用鞭子指給她看的一隊垂頭喪氣的北方兵,他們正由一小隊上了刺刀的南部聯盟軍押送到火車站去。
然後運往俘虜營。
"啊,多麼富于生氣,富于刺激性啊!我會高興在這裡住下去了!"思嘉這樣想。
自從大野宴以來,她還是頭一次真正感到樂趣呢。
這座城市實際上比她所發現的還要富有生氣。
這裡有好幾天前新開的酒吧,有随着軍隊蜂擁而來的妓女,有令教會人士大為驚恐的春色滿院的娼寮。
每一家旅店、公寓和私人住宅都擠滿了客人,他們是來探望住在亞特蘭大各個醫院的受傷親屬的。
每星期都有宴會、舞會、義賣會和無數的戰時婚禮。
婚禮上的新郎總是正在休假的人,穿着漂亮的灰制服,佩着金絲穗帶;新娘穿戴的是越過封鎖線走私來的精美服飾,禮堂上挂的是十字交叉的軍刀,祝酒用的是被封鎖的香槟,接着便是黯然淚下的話别。
每天夜裡,兩旁種着樹的陰暗大街上都回響着舞步聲,同時客廳裡的鋼琴在丁當作響,那裡女高音和軍人來賓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唱着悲喜交集的《吹起停戰号》和《你的信來了,可是來得太晚了》。
這些凄楚的民歌使那些從來沒有悲傷過的人聽了也要潸然淚下。
馬車在大街上碾着泥濘一路駛去,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