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一盆深紅的天竺葵,一盆粉色的翠菊。
薄紗窗簾用一條天藍色的縧帶攏在一邊。
“達雅從來不歡迎男人進她的房間,可是您看,為您竟破了例。
”廖莉娅開妹妹的玩笑說。
第二天晚上,全家在兩個老人房間裡喝茶。
隻有達雅留在自己屋裡,聽大家談話。
丘察姆專心緻志地攪着茶杯裡的糖。
從眼鏡上邊惡狠狠地打量着坐在他對面的客人。
“還是個乳臭未幹的毛孩子,腦袋就打開了花,很明顯,是個标準的公子哥兒。
第二天了,白吃我的,白喝我的,倒像我該着他的似的。
在這兒搞什麼名堂?全是阿莉比娜幹的好事。
得給他們點顔色看看,讓他早點滾蛋。
這幫黨員在合作社裡就叫我惡心,什麼事都要管,好像主任不是我,倒是他們。
這下好,家裡又來了一個,鬼知道打哪兒冒出來的。
”
他氣惱地尋思着。
為了給客人找點不痛快,他幸災樂禍地問:“今天的報紙讀了吧?你們的領導在火并呢。
就是說,别看他們是高層的政治家,跟我們平頭百姓不一樣,暗地裡卻都在拆對方的台。
真熱鬧。
先是季諾維也夫和加米涅夫整托洛茨基,後來這兩個人降了職,他們幾個又聯起手來對付那個格魯吉亞人,哦,叫斯大林的。
“嘿嘿!還是有句老話說得好:老爺們打架,小人們遭殃。
”
保爾推開沒有喝完的茶杯,兩隻眼睛冒火似的,盯着老頭子。
“你說的老爺們指誰?”他一字一句地問。
“随便說說罷了。
我是個非黨人士,這些事跟我都不相幹。
年輕時候當過一陣子傻瓜。
一九○五年扯扯閑談,蹲了三個月班房。
後來看清了——得多替自己着想,别人的事管不了那麼多。
誰也不會白給你吃閑飯。
眼下我是這麼個看法:我給你幹活——你給錢,誰給的好處多,我就擁護誰。
什麼社會主義啊,對不起,這些廢話全是說給傻瓜聽的。
還有什麼自由啊,你給白癡自由,他還弄不清是怎麼回事呢。
我對現今的政府不滿意,那是因為我看不慣時興的那套家庭規矩,還有别的一些說道。
倫理道德、社會風尚全扔到了腦後。
說結婚就結,說離婚就離。
一百個自由。
”
老頭子嗆了一下,咳嗽起來。
喘過氣來以後,他指着廖莉娅,說:“這不是,誰也沒問,就跟那個野漢子同居了;跟誰也沒商量,又散了夥。
現在倒好,還得養活她和一個野孩子。
太不像話了!”
廖莉娅痛苦地漲紅了臉,藏起滿眼的淚水,不讓保爾看見。
“照您這麼說,她倒應該跟那個寄生蟲過下去?”保爾問,兩隻眼睛燃燒着怒火,直瞪着老頭子。
“本該先看好了,要嫁的是個什麼人。
”
阿莉比娜介入了談話,她強忍住滿腔惱怒,斷斷續續地說:“我說,老頭子,你幹嗎當着外人的面談這個呢?談點别的不行嗎?”
老頭子猛地湊到她跟前:“該說什麼,我自己知道!打哪天起竟教訓起我來了?眼下這世道,甭管你說什麼,都叫人生氣。
“比方昨天吧,我聽帕韋爾·安德列耶維奇開導他那幾個女兒,對,好像是他,沒錯。
練嘴皮子你是把好手,這我沒說的,可除了嘴皮子,總還得喂飽肚子吧。
你就這麼叫她們去過新生活?這幾個傻瓜腦袋什麼都能灌得進去。
再說廖莉娅這新生活吧,連飯碗都砸了。
失業的人多如牛毛。
得先把他們喂飽,然後再叫他們洗腦筋,年輕人。
你告訴她們再這樣生活下去不行。
好哇,那你把她們領去,養着去。
眼下她們在我這兒,就得聽我的。
”
阿莉比娜預感到風暴即将降臨,她趕快盡量緩和氣氛,說:“廖莉娅夠苦的啦,老頭子,你怎麼能再埋怨她?往後她總會找到工作的,她……”
老頭子胖乎乎的脖頸上暴起了青筋。
他壓根兒沒想壓壓自己的火氣。
“往後,往後,誰要你的空頭支票?到處都是往後,往後。
那是早先的神甫一個勁兒許願,說往後死了上天堂,如今又來了另一幫神甫。
你那個往後頂個屁。
到那時候,世界上我這個人都沒了,往後還管什麼用?叫我受苦受難,讓别人過好日子,幹嗎我?還是讓每個人多為自己操點心吧。
我看就沒有一個人替我使過勁兒,讓我過上好日子。
我倒要替别人創造什麼幸福生活。
帶着你們的空頭支票見鬼去吧!早先每個人都替自己幹,攢下錢,要什麼有什麼。
如今這幫人開始建設********,什麼都完蛋了。
”丘察姆呼噜一聲,惡狠狠地喝了一口茶。
保爾坐在丘察姆近旁,對這個胖墩墩汗津津的大肉塊産生了一種生理上的厭惡。
這老頭是舊時代苦役犯世界的縮影,在那個世界裡,人和人都是死敵。
獸性的利己主義經常暴露出來,不足為怪。
保爾把已經到了嘴邊的激烈言辭又咽了回去。
剩下的願望隻有一個——還是要給這個可惡的生物來個當頭棒喝,把他頂回去,頂到他剛才冒出頭來的那個老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