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樓去了。
我輕手輕腳進了房間,他還沒有發現我,我就已瞧見他了。
說實在目睹那麼生龍活虎的人淪為一個恹恹的弱者,真讓人心酸。
他坐在椅子上——雖然一動不動,卻并不安分,顯然在企盼着。
如今,習慣性的愁容,己镌刻在他富有特色的臉龐上。
他的面容令人想起一盞熄滅了的燈,等待着再度點亮——唉!現在他自己已無力恢複生氣勃勃、光彩照人的表情了,不得不依賴他人來完成。
我本想顯得高高興興、無憂無慮,但是這個強者那麼無能為力的樣子,使我心碎了。
不過我還是盡可能輕松愉快地跟他打了招呼:
“是個明亮晴朗的早晨呢,先生,”我說。
“雨過天晴,你很快可以去走走了。
”
我已喚醒了那道亮光,他頓時容光煥發了。
“呵,你真的還在,我的雲雀!上我這兒來。
你沒有走,沒有飛得無影無蹤呀?一小時之前,我聽見你的一個同類在高高的樹林裡歌唱,可是對我來說,它的歌聲沒有音樂,就像初升的太陽沒有光芒。
凡我能聽到的世間美妙的音樂,都集中在簡的舌頭上,凡我能感開到的陽光,都全聚在她身上。
”
聽完他表示對别人的依賴,我不禁熱淚盈眶。
他仿佛是被鍊條鎖在栖木上的一頭巨鷹,竟不得不企求一隻麻雀為它覓食。
不過,我不喜歡哭哭啼啼,抹掉帶鹹味的眼淚,便忙着去準備早餐了。
大半個早上是在戶外度過的。
我領着他走出潮濕荒涼的林子,到了令人心曠怡豔的田野。
我向他描繪田野多麼蒼翠耀眼,花朵和樹籬多麼生氣盎然,天空又多麼湛藍閃亮。
我在一個隐蔽可愛的地方,替他找了個座位,那是一個幹枯的樹樁。
坐定以後,我沒有拒絕他把我放到他膝頭上。
既然他和我都覺得緊挨着比分開更愉快,那我又何必要拒絕呢?派洛特躺在我們旁邊,四周一片寂靜。
他正把我緊緊地樓在懷裡時突然嚷道:
“狠心呀,狠心的逃跑者!呵,簡,我發現你出走桑菲爾德,而又到處找不着你,細看了你的房間,斷定你沒有帶錢,或者當錢派用處的東西,我心裡是多麼難受呀!我送你的一根珍珠項鍊,原封不動地留在小盒子裡。
你的箱子捆好了上了鎖,像原先準備結婚旅行時一樣。
我自問,我的寶貝成了窮光蛋,身邊一個子兒也沒有,她該怎麼辦呢?她幹了些什麼呀?現在講給我聽聽吧。
”
于是在他的敦促之下,我開始叙述去年的經曆了。
我大大淡化了三天的流浪和挨餓的情景,因為把什麼都告訴他,隻會增加他不必要的痛苦。
但是我确實告訴他的一丁點兒,也撕碎了他那顆忠實的心,其嚴重程度超出了我的預料。
他說,我不應該兩手空空地離開他,我應該把我的想法跟他說說。
我應當同他推心置腹,他決不會強迫我做他的情婦。
盡管他絕望時性情暴烈,但事實上,他愛我至深至親,絕不會變成我的暴君。
與其讓我把自己舉目無親地抛向茫茫人世,他甯願送我一半财産,而連吻一下作為回報的要求都不提。
他确信,我所忍受的比我說給他聽的要嚴重得多。
“嗯,我受的苦再多,時間都不長。
”我回答。
随後我告訴他如何被接納進沼澤居;如何得到教師的職位,以及獲得财産,發現親戚等,按時間順序,——叙述。
當然随着故事的進展,聖·約翰·裡弗斯的名字頻頻出現。
我一講完自己的經曆,這個名字便立即提出來了。
“那麼,這位聖·約翰是你的表兄了?”
“是的,”
“你常常提到他,你喜歡他嗎?”
“他是個大好人,先生,我不能不喜歡他。
”
“一個好人?那意思是不是一個體面而品行好的五十歲男人?不然那是什麼意思?”
“聖·約翰隻有二十九歲,先生。
”
“Jeuneencore,”就像法國人說的。
“他是個矮小、冷淡、平庸的人嗎?是不是那種長處在于沒有過錯,而不是德行出衆的人?”
“他十分活躍,不知疲倦,他活着就是要成就偉大崇高的事業。
”
“但他的頭腦呢?大概比較軟弱吧?他本意很好,但聽他談話你會聳肩。
”
“他說話不多,先生。
但一開口總是一語中的。
我想他的頭腦是一流的,不易打動,卻十分活躍。
”
“那麼他很能幹了?”
“确實很能幹。
”
“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人?”
“聖·約翰是一個造詣很深、學識淵博的學者。
”
“他的風度,我想你說過,不合你的口味?”“——一正經,一付牧師腔調。
”
“我從來沒有提起過他的風度。
但除非我的口味很差,不然是很合意的。
他的風度優雅、沉着,一付紳士派頭,”
“他的外表——我忘了你是怎麼樣描述他的外表的了——那種沒有經驗的副牧師,紮着白領巾,弄得氣都透不過來;穿着厚底高幫靴,頂得像踏高跷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