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對生活的不滿足感是從哪裡來的?為什麼她心靈的寄托,轉眼就成了腐朽?……啊!哪裡找得到一個剛強的美男子,天生的勇敢,既熱情洋溢,又溫存體貼,既有詩人的内心,又有天使的外表,能使無情的琴弦奏出多情的琴音,能向青天唱出哀怨動人的樂歌?為什麼她就碰不到—個這樣的男子?呵!不可能!再說,也不值得追求,到頭來一切皆空!一切微笑都掩蓋着厭煩的呵欠,一切歡樂下面都隐藏着詛咒,興高彩烈會使人膩味,最甜蜜的吻留在嘴唇上的隻是永遠不得滿足的淫欲。
嘶啞的青銅聲在空中蕩漾,那是修道院的鐘敲了四下。
才四點鐘,她卻覺得在長凳上似乎坐了一輩子。
一分鐘裡容得下無限的感情,正如一個小地方容得下一大堆人一樣。
艾瑪生活在自己的感情中。
不把金錢放在心上.就像是個公爵夫人。
但是有一天,一個鬼鬼祟祟、秃頭紅臉的人走進了她的家門,說是盧昂的萬薩爾先生派來的。
他把綠色長外套衣袋上的别針取下。
别在袖子上,客客氣氣地從衣袋裡取出一張紙條來。
這是一張七百法郎的借據,上面有她的簽名,由于她幾次拒絕付款,勒合就把帳單轉給萬薩爾了。
她打發女傭人去找勒合。
他不能來。
那個陌生人一直站着,東張西望,又粗又黃的眉毛也遮不住他好奇的眼光,他帶着莫明其妙的神氣問道:
“我怎麼回萬薩爾先生的話呢?”
“那麼,”艾瑪答道,“就說……就說我手頭沒有錢……下星期再來吧……請他等幾天……好不好?下星期再來。
”
陌生人沒有說什麼就走了。
但是第二天中午,她收到一張拒付通知書;一看到貼了印花的公文,上面幾次三番出現了用粗體字寫的“比希執達員哈朗”的名字,她吓得這樣厲害,趕快跑去找布店老闆。
她看見他在店裡,正用繩子把一個包裹捆起來。
“有什麼吩咐嗎?”他說。
勒合一邊說,一邊隻管繼續打他的包,有一個十三四歲的駝背女孩子做他的幫手,她既當夥計,又當廚子。
然後,他抱着木頭鞋,踩得鋪子裡的地闆嘎吱響,把包法利夫人帶上了樓,領進一個狹窄的小房間,裡面有一張松木大書桌,桌上放了幾本大帳簿,橫壓着一根上了挂鎖的鐵杠。
靠牆隐約可以看見一隻大保險拒,櫃上遮了一些印花布的零頭,體積很大,裡面裝的當然不止是票據和現金。
事實是勒合先生借貸要收低押品,因此,包法利夫人的金表鍊,特利耶老頭的金耳環,都裝在拒子裡,可憐的老頭子最後不得不賣掉家私,在坎康普瓦買,買下了一家存貨不多的小雜貨店,後來害了重傷風、死在雜貨鋪的黃燭當中,臉比蠟燭還黃。
勒合坐到大扶手椅的草墊子上,問道:
“有什麼事呀?”
“你看。
”
于是她拿出通知書來。
“唉!我有什麼辦法?”
于是她生氣了,說他答應過不轉讓她的借據。
他并不抵賴。
“不過我也是刀擱在脖子上,迫不得已呀。
”
“現在會怎麼樣?”她又問道。
“啊!那倒簡單:先是法庭判決,然後扣押……;就算‘完了’!”
艾瑪恨不得要打他一頓。
但她忍氣吞聲地問:有沒有辦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哈!你希望萬薩爾大事化小。
你不知道這個人,他比阿拉伯人還狠呢!”
這就要勒合先生出力了。
“你聽我說!直到現在,我對你還算不錯吧?”
于是他打開一本帳簿,
“你看!”然後他一頁一頁從後往前翻:
“你看……你看……八月三日,兩百法郎……六月十七,一百五十……三月二十三,四十六法郎……而在四月……”
他打住了,仿佛害怕說漏了嘴似的。
“我還沒提你丈夫簽的期票,一張七百法郎,一張三百!還有你的零碎帳,加上利錢,算也算不清,我都搞糊塗了。
你叫我怎麼再管下去呢!”
她哭了,甚至喊他“我的好勒合先生”。
但是他總推說“萬薩爾這家夥太壞”。
再說,他手頭一個錢也沒有,現在誰也不還欠帳,簡直是在他身上剝皮拔毛,像他這樣一個開小鋪子的可憐人,怎麼能放帳呢?
艾瑪不說話了。
勒合先生輕輕地咬着鵝毛筆管的羽毛,當然是為了她的沉默而感到不安,因為他又說了:
“起碼,不管哪一天,如果我有一筆進款……我才能夠……”
“其實,”她說,“巴恩鎮拖欠的款子……”
“怎麼?……”
一聽到朗格盧瓦還沒有付清欠帳,他顯得大為意外。
然後,他假情假意地說:
“那我們好商量,比如說……?”
“唉!一切都可以随你!”
于是他閉上眼睛,盤算了一下,寫了幾個數字,說自己也很困難,事情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