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漸漸沉入黑暗之中,又等良久,已是亥末子初。
韓寶駒焦躁起來,道:“怎麼她還不來?”柯鎮惡道:“噓,來啦。
”衆人心裡一凜,側耳靜聽,卻是聲息全無。
這時梅超風尚在數裡之外,柯鎮惡耳朵特靈,這才聽到。
那梅超風身法好快,衆人極目下望,月光下隻見沙漠上有如一道黑煙,滾滾而來,轉瞬間沖到了崖下,跟着便迅速之極地攀援而上。
朱聰向全金發和韓小瑩望了一眼,見兩人臉色慘白,神色甚為緊張,想來自己也必如此。
過不多時,梅超風縱躍上崖,她背上還負了一人,但軟軟的絲毫不動,不知是死是活。
郭靖見那人身上穿了黑狐皮短裘,似是華筝之物,凝神再看,卻不是華筝是誰?不由得失聲驚呼,嘴巴甫動,妙手書生朱聰眼明手快,伸過來一把按住,朗聲說道:“梅超風這妖孽,隻要撞在我丘處機手裡,決不與她幹休!”
梅超風聽得崖頂之上竟有人聲,已是一驚,而聽朱聰自稱丘處機,還提及她的名字,更是驚詫,縮身在崖石之後傾聽。
馬钰和江南五怪看得清楚,雖在全神戒備之中,也不禁暗自好笑。
郭靖卻懸念華筝的安危,心焦如焚。
韓寶駒道:“梅超風把白骨骷髅陣布在這裡,待會必定前來,咱們在這裡靜候便是了。
”
梅超風不知有多少高手聚在這裡,縮于石後,不敢稍動。
韓小瑩道:“她雖作惡多端,但全真教向來慈悲為懷,還是給她一條自新之路吧。
”朱聰笑道:“清靜散人總是心腸軟。
無怪師父一再說你成道容易。
”
全真教創教祖師王重陽門下七子,武林中見聞稍廣的無不知名:大弟子丹陽子馬钰,二弟子長真子譚處端,以下是長生子劉處玄、長春子丘處機、玉陽子王處一、廣甯子郝大通,最末第七弟子清靜散人孫不二,則是馬钰出家以前所娶的妻子。
韓小瑩道:“譚師哥你說怎樣?”南希仁道:“此人罪不容誅。
”朱聰道:“譚師哥,你的指筆功近來大有精進,等那妖婦到來,請你出手,讓衆兄弟一開眼界如何?”南希仁道:“還是讓王師弟施展鐵腳功,踢她下崖,摔個身魂俱滅。
”
全真七子中丘處機威名最盛,其次則屬玉陽子王處一。
他某次與人賭勝,曾獨足跂立,憑臨萬丈深谷之上,大袖飄飄,前搖後擺,隻吓得山東河北數十位英雄好漢目迷神眩,挢舌不下,因而得了個“鐵腳仙”的名号。
他洞居九年,刻苦修練,丘處機對他的功夫也甚佩服,曾送他一首詩,内有“九夏迎陽立,三冬抱雪眠”等語,描述他内功之深。
馬钰和朱聰等你一言我一語,所說的話都是事先商酌好了的。
柯鎮惡曾與黑風雙煞說過幾次話,怕她認出聲音,始終一言不發。
梅超風越聽越驚,心想:“原來全真七子全都在此,單是一個牛鼻子,我就未必能勝,何況七子聚會?我行藏一露,哪裡還有性命?”
此時皓月中天,照得滿崖通明。
朱聰卻道:“今晚烏雲密布,伸手不見五指,大家可要小心了,别讓那妖婦乘黑逃走。
”梅超風心中竊喜:“幸好黑漆一團,否則他們眼力厲害,隻怕早就見到我了。
謝天謝地,月亮不要出來。
”
郭靖一直望着華筝,忽然見她慢慢睜開眼來,知她無恙,不禁大喜,雙手連搖,叫她不要作聲。
華筝也見到了郭靖,叫道:“快救我,快救我!”郭靖大急,叫道:“别說話!”梅超風這一驚決不在郭靖之下,立即伸指點了華筝的啞穴,心頭疑雲大起。
全金發道:“志平,剛才是你說話來着?”郭靖扮的是小道士尹志平的角色,說道:“弟子……弟子……”朱聰道:“我好似聽到一個女子的聲音。
”郭靖忙道:“正是。
”梅超風心念一動:“全真七子忽然來到大漠,聚在這荒僻之極的懸崖絕頂,哪有如此巧事?莫非有人欺我目盲,故布疑陣,叫我上當?”
馬钰見她慢慢從岩石之後探身出來,知她已起疑心,要是她發覺了破綻,立即動手,自己雖然無礙,華筝性命必定不保,六怪之中隻怕也有損折,不覺十分焦急,隻是他向無急智,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朱聰見梅超風手中提了一條銀光閃耀的長鞭,慢慢舉起手來,眼見就要發難,朗聲說道:“大師哥,你這幾年來勤修師父所傳的‘金關玉鎖二十四訣’,定是極有心得,請你試演幾下,給我們見識見識如何?”
馬钰會意,知道朱聰是要他立顯功夫以折服梅超風,當即說道:“我雖為諸同門之長,但資質愚魯,怎及得上諸位師弟?師父所傳心法,說來慚愧,我所能領會到的十成中還不到一二。
”一字一語地說來,中氣充沛之極,聲音遠遠傳送出去。
他說話平和謙沖,但每一個字都震得山谷鳴響,最後一句話未說完,第一句話的回聲已遠遠傳來,夾着崖頂風聲,真如龍吟虎嘯一般。
梅超風聽得他顯了如此深湛的内功,哪裡還敢動手,慢慢縮回岩後。
馬钰又道:“聽說那梅超風雙目失明,也是情有可憫,要是她能痛改前非,決不再殘害無辜,也不再去和江南六怪糾纏,那麼咱們就讓過她這遭吧。
何況先師當年,跟桃花島黃島主也頗有交情,互相欽佩。
丘師弟,你跟江南六怪有交情,你去疏通一下,請他們不要再找梅超風清算舊帳。
兩家既往不咎,各自罷手。
”這番話卻不再蘊蓄内力,以免顯得餘人功力與他相差太遠。
朱聰接口道:“這倒容易辦到,關鍵是在那梅超風肯不肯改過遷善,兩下和解。
”
突然岩後一個冷冷的聲音道:“多謝全真七子好意,我梅超風在此。
”說着長出身形。
馬钰本拟将她驚走,望她以後能痛悟前非,改過遷善,不意這鐵屍藝高膽大,竟敢公然現身,倒大非始料所及。
又聽梅超風道:“我是女子,不敢向各位道長請教。
久仰清靜散人武術精湛,我想領教一招。
”說着橫鞭而立,靜待韓小瑩發聲。
這時郭靖見華筝橫卧地下,不明生死,他自小與拖雷、華筝兄妹情如手足,哪裡顧得梅超風的厲害,忽地縱身過去,扶起華筝。
梅超風左手反鈎,已拿住他左腕。
郭靖跟馬钰學了兩年玄門正宗内功,周身百骸已有自然之勁,右手急送,将華筝向韓小瑩擲去,左手力扭回奪,忽地掙脫。
梅超風手法何等快捷,剛覺他手腕滑開,立即又向前擒拿,再度抓住,這次扣住了他脈門,使他再也動彈不得,厲聲喝道:“是誰?”
朱聰叫道:“志平,小心!”郭靖給她抓住,大為慌亂,正想脫口而出:“我是郭靖。
”聽得二師父這句話,才道:“弟子長春……長春真入門下尹……尹志平。
”這幾個字他早已翻來覆去地念過三四十遍,這時惶急之中,說來還是結結巴巴。
梅超風心想:“他門下一個少年弟子,内功竟也不弱,不但在我掌底救得了人去,第一次給我抓住了又居然能夠掙脫。
看來我隻好避開了。
”哼了一聲,松開手指。
郭靖急忙逃回,隻見左腕上五個手指印深嵌入肉,知她心有所忌,這一抓未用全力,否則自己手腕早已為她捏斷,不覺駭然。
這一來,梅超風卻也不敢再與假冒孫不二的韓小瑩較藝,忽地心念一動,朗聲道:“馬道長,‘鉛汞謹收藏’,請問何解?”馬钰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