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大感内疚,走上兩步後便即站定,竟下不了殺人決心。
歐陽鋒轉了半晌,漸轉漸緩,終于不動,僵直倒立片刻,翻半個筋鬥,挺身直立,雙目直視,邁步從原路回去。
郭靖好奇心起,悄悄跟随。
歐陽鋒上山登峰,愈行愈高。
郭靖跟着他一路上山,來到一座青翠秀冶的峰前,見他走到一個山洞之前,停下不動。
郭靖躲在一塊大石後面,忽聽歐陽鋒厲聲喝道:“哈虎文缽英,星爾吉近,斯古耳。
你解得不對,我練不妥當。
”郭靖大奇,心想這幾句明明是《九陰真經》總旨中的梵語,自己那日在海舟中被逼默經,洪恩師叫他不可改動怪文奇句,因此這些怪話并未改動,歐陽鋒也一字不錯地背了出來,卻不知他是在與誰說話?
洞中傳出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你功夫未到,自然不成,我沒解錯!”
郭靖一聽這聲音,險些兒驚呼出聲,卻不是他日夜感懷悼念的黃蓉是誰?莫非她并未喪生大漠?難道此刻是在夢中,是在幻境?難道自己神魂颠倒,竟把聲音聽錯了?
歐陽鋒道:“我依你所說而練,絕無錯失,何以任脈與陽維脈竟爾不能倒轉?”那女子道:“火候若未足,強求也枉然。
”
這聲音明明白白是黃蓉,更無絲毫可疑,郭靖驚喜交集,身子搖晃,幾欲暈去,激奮之下,竟将頸中創口迸破,鮮血從包紮的布片下不絕滲出,卻全然不覺。
隻聽歐陽鋒怒道:“明日正午,便是論劍之期,我怎等得及慢慢修習?快将全部經文盡數譯與我聽,不得推三阻四。
”郭靖這才明白他所以甘冒奇險修習内功,實因論劍之期迫在眉睫,無可延緩。
隻聽黃蓉笑道:“你與我靖哥哥有約,他饒你三次不死,你就不能逼我,須得任我樂意之時方才教你。
”郭靖聽她口中說出“我靖哥哥”四字,心中舒暢甜美,莫可名狀,恨不得縱起身來大叫大嚷,以抒胸中狂喜。
歐陽鋒冷然道:“事機緊迫,縱然有約在先,今日之事也隻好從權。
”說着抛下手中圓石,大踏步跨進洞去。
黃蓉叫道:“不要臉,我偏不教你!”歐陽鋒連聲怪笑,低聲道:“我瞧你教是不教。
”
隻聽得黃蓉驚呼一聲:“啊喲”,接着嗤的一聲響,似是衣衫破裂,當此之時,郭靖哪裡還想到該不該與人動武,大叫:“蓉兒,我在這裡!”左掌護身,搶進山洞。
歐陽鋒左手抓住黃蓉手中竹棒,右手正要伸出去拿她左臂,黃蓉使一招“棒挑癞犬”,前伸斜掠,忽地将竹棒從他掌中奪出。
歐陽鋒喝一聲彩,待要接着搶攻,猛聽得郭靖在洞外呼叫。
他是武學大宗師,素不失信于人,此時為勢所逼,才不得不對黃蓉用強,忽聽得郭靖到來,不由得面紅過耳,料想他定會質問自己為何棄信背約,袍袖拂起,遮住臉面,從郭靖身旁疾閃而過,與他更不朝相,出洞急蹿,頃刻間人影不見。
郭靖奔過去握住黃蓉雙手,叫道:“蓉兒,真想死我了!”心中激動,不由得全身發顫。
黃蓉兩手甩開,冷冷地道:“你是誰?拉我幹嗎?”郭靖一怔,道:“我……我是郭靖啊。
你……你沒有死,我……我……”黃蓉道:“我不識得你!”徑自出洞。
郭靖趕上去連連作揖,求道:“蓉兒,蓉兒,你聽我說!”黃蓉哼了一聲,道:“蓉兒的名字,是你叫得的麼?你是我什麼人?”郭靖張大了口,一時答不出話來。
黃蓉向他晃了一眼,但見他身形枯槁,容色憔悴,與前大不相同,心中忽有不忍之意,随即想起他累次背棄自己,恨恨碎了一口,邁步向前。
郭靖大急,拉住她衣袖顫聲道:“你聽我說一句話。
”黃蓉道:“說吧!”郭靖道:“我在流沙中見到你的金環貂裘,隻道你……”黃蓉道:“你要我聽一句話,我已聽到啦!”回奪衣袖,轉身便行。
郭靖又窘又急,見她決絕異常,生怕從此再也見不着她,但實不知該當說些什麼話方能表明自己心意,見她衣袂飄飄,一路上山,隻得悶聲不響地跟随在後。
黃蓉乍與郭靖相遇,心情也激蕩之極,回想自己抛棄金環貂裘,在流沙中引開歐陽鋒的追蹤,兇險萬狀;從西域東歸,獨個兒孤苦伶仃,隻想回桃花島去和父親相聚,在山東卻生了場大病。
病中無人照料,更加凄苦,病榻上想到郭靖的薄情負義,真恨父母不該将自己生在世上,受盡這許多苦楚。
待得病好,在魯南卻又給歐陽鋒追到,被逼随來華山,譯解經文。
回首前塵,盡是恨事,卻聽得郭靖的腳步一聲聲緊跟在後。
她走得快,郭靖跟得快,走得慢,郭靖也跟得慢。
她走了一陣,忽地回身,大聲道:“你跟着我幹嗎?”郭靖道:“我永遠要跟着你,一輩子也不離開的了。
”
黃蓉冷笑道:“你是大汗的驸馬爺,跟着我這窮丫頭幹嗎?”郭靖道:“大汗害死了我母親,我怎能再做他驸馬?”黃蓉大怒,一張俏臉兒漲得通紅,道:“好啊,我道你當真還記着我一點兒,原來是給大汗攆了出來,當不成驸馬,才又來找我這窮丫頭。
難道我是低三下四之人,任你要就要,不要就不要麼?”說到這裡不禁氣極而泣。
郭靖見她流淚,更加手足無措,欲待說幾句辯白之言、慰藉之辭,卻不知如何啟齒,呆了半晌,才道:“蓉兒,我在這裡,你要打要殺,全憑你就是。
”
黃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