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吃了一驚,忙搶過扶起,連聲問道:“怎麼?”包惜弱閉目不答。
楊鐵心見她臉如白紙,手足冰冷,不禁驚惶。
丘處機過來拿住包惜弱右手手腕,搭了搭脈搏,大聲笑道:“恭喜,恭喜!”楊鐵心愕然問道:“什麼?”這時包惜弱“嘤”的一聲,醒了過來,見三個男人站在周身,不禁害羞,李萍扶着她回進屋内,給她斟茶。
丘處機微笑道:“尊夫人有喜啦!”楊鐵心喜道:“當真?”丘處機笑道:“貧道平生所學,稍足自慰的隻有三件。
第一是醫道,煉丹不成,于藥石倒因此所知不少。
第二是做幾首歪詩。
第三才是這幾手不成章法的武藝。
”郭嘯天道:“道長這般驚人武功倘若仍算不成章法,我兄弟倆隻好說是小孩兒舞竹棒了!”三人一面說笑,一面掃雪滅迹。
掃雪完畢後入屋重整杯盤。
丘處機今日殺了不少金人,大暢心懷,意興甚豪。
楊鐵心想到妻子有了身孕,笑吟吟地合不攏口來,心想:“這位道長會做詩,那是文武雙全了。
”說道:“郭大嫂也懷了孩子,就煩道長給取兩個名字好嗎?”丘處機微一沉吟,說道:“郭大哥的孩子就叫郭靖,楊二哥的孩子叫作楊康,不論男女,都可用這兩個名字。
”郭嘯天道:“好,道長的意思是叫他們不忘靖康之恥,要記得二帝被擄之辱。
”
丘處機道:“正是!”伸手入懷,摸出兩柄短劍來,放在桌上。
這對劍長短形狀完全相同,都是綠皮鞘、金吞口、烏木的劍柄。
他拿起楊鐵心的那柄匕首,以匕尖在一把短劍的劍柄上刻了“郭靖”兩字,在另一把短劍上刻了“楊康”兩字。
郭楊二人見他運匕如飛,比常人寫字還要迅速,剛明白他的意思,丘處機已刻完了字,笑道:“客中沒帶什麼東西,這對短劍,就留給兩個還沒出世的孩子吧。
”郭楊兩人謝了接過,抽劍出鞘,隻覺冷氣森森,劍刃鋒利之極。
丘處機道:“這對短劍是我無意之中得來的,雖然鋒銳,但劍刃短了,貧道不合使,将來孩子們倒可用來殺敵防身。
十年之後,貧道如尚苟活人世,必當再來,傳授孩子們幾手功夫,如何?”郭楊二人大喜,連聲稱謝。
丘處機道:“金人強據北方,對百姓暴虐殘殺,民心不附,其勢必不可久。
兩位好自為之吧。
”舉杯飲盡,開門走出。
郭楊二人待要相留,卻見他邁步如飛,在雪地裡早去得遠了。
郭嘯天歎道:“高人俠士總是這般來去飄忽,咱們今日雖有幸會見,想乘機讨教,卻是無緣。
”楊鐵心笑道:“大哥,道長今日殺得好痛快,也給咱們出了口悶氣。
”拿着短劍,拔出鞘來摩挲劍刃,忽道:“大哥,我有個傻主意,你瞧成不成?”
郭嘯天道:“怎麼?”楊鐵心道:“要是咱們的孩子都是男兒,那麼讓他們結為兄弟,倘若都是女兒,就結為姊妹……”郭嘯天搶着道:“若是一男一女,那就結為夫妻。
”兩人伸手相握,哈哈大笑。
李萍和包惜弱從内堂出來,笑問:“什麼事樂成這個樣子?”楊鐵心把剛才的話說了。
兩位夫人聽了,心中都甚樂意,不住叫好。
楊鐵心道:“咱們先把這對短劍掉換了再說,就算是文定之禮。
如是兄弟姊妹,咱們再換回來。
要是小夫妻麼……”郭嘯天笑道:“那麼對不起得很,兩柄劍都到了做哥哥的家裡啦!”包惜弱笑道:“說不定都到做兄弟的家裡呢。
”當下郭楊二人換過了短劍,分别交由李萍與包惜弱收好,郭氏夫婦告别回家。
其時指腹為婚,事屬尋常,兩個孩子未出娘胎,雙方父母往往已代他們定下了終身大事。
楊鐵心把玩短劍,自斟自飲,不覺大醉。
包惜弱将丈夫扶上了床,收拾杯盤,見天色已晚,到後院去收雞入籠,待要去關後門,隻見雪地裡點點血迹,橫過後門。
她吃了一驚,心想:“原來這裡還有血迹沒打掃幹淨,要是給官府公差見到,豈不是天大禍事?”忙拿了掃帚,出門掃雪。
那血迹直通到屋後林中,雪地上留着有人爬動的痕迹,包惜弱愈加起疑,跟着血迹走進松林,轉到一座舊墳之後,隻見地下有黑黝黝的一團物事。
包惜弱走近看時,赫然是具屍首,身穿黑衣,便是剛才來捉拿丘處機的人衆之一,想是他受傷之後,一時未死,爬到了這裡。
她正待回去叫醒丈夫出來掩埋,忽然轉念:“别鬼使神差的,偏偏有人這時過來撞見。
”鼓起勇氣,過去拉那屍首,想拉入草叢之中藏起,再去叫丈夫。
不料她伸手一拉,那屍首忽然扭動,跟着出聲呻吟。
包惜弱這一下吓得魂飛天外,隻道是僵屍作怪,轉身要逃,可是雙腳就如釘在地上一般,再也動彈不得。
隔了半晌,那屍首并不再動,她拿掃帚去輕輕碰觸一下,那屍首又呻吟了一下,聲音甚為微弱,她才知此人未死。
定睛看時,見他背後肩頭中了一枝狼牙利箭,深入肉裡,箭枝上染滿了血污。
天空雪花兀自不斷飄下,那人全身已罩上了薄薄一層白雪,隻須過得半夜,便凍也凍死了。
她自幼便心地仁慈,隻要見到受了傷的麻雀、田雞、甚至蟲豸螞蟻之類,必定帶回家來妥為喂養,直到傷愈,再放回田野,倘若醫治不好,就會整天不樂,這性情大了仍然不改,以緻屋子裡養滿了諸般蟲蟻、小禽小獸。
她父親是個屢試不第的村學究,按着她性子給她取個名字,叫作惜弱。
紅梅村包家老公雞老母雞特多,原來包惜弱飼養雞雛之後,決不肯宰殺一隻,父母要吃,隻有到市上另買,家裡每隻小雞都是得享天年,壽終正寝。
她嫁到楊家以後,楊鐵心對這位如花似玉的妻子甚為憐愛,事事順着她性子,楊家後院自然也是小鳥小獸的天下了。
後來楊家的小雞小鴨也慢慢變成了大雞大鴨,隻是她嫁來未久,家中尚未出現老雞老鴨,但大勢所趨,日後自必如此。
這時她見這人奄奄一息地伏在雪地之中,慈心登起,明知此人并非好人,但眼睜睜地見他痛死凍死,無論如何不忍。
她微一沉吟,急奔回屋,要叫醒丈夫商量,無奈楊鐵心大醉沉睡,推他隻是不動。
包惜弱心想,還是救了那人再說,當下撿出丈夫的止血散金創藥,拿了小刀碎布,在竈上提了半壺熱酒,又奔到墳後。
那人仍伏着不動。
包惜弱扶他起來,把半壺熱酒給他慢慢灌入嘴裡。
她自幼醫治小鳥小獸慣了的,對醫傷倒也有點兒門道,見這一箭射得甚深,胡亂拔出,隻怕當時就會噴血斃命,但如不把箭拔出,終不可治,于是咬緊牙關,用鋒利小刀割開箭旁肌肉,拿住箭杆,奮力提出。
那人慘叫一聲,暈了過去,創口鮮血直噴,隻射得包惜弱胸前衣襟上全是血點,那枝箭終于拔出了。
包惜弱心中突突亂跳,忙拿止血散按在創口,用布條緊緊紮住。
過了一陣,那人悠悠醒轉,可是疲弱無力,連哼都哼不出聲。
包惜弱吓得手酸足軟,實在扶不動這大男人,靈機一動,回家拿了塊門闆,把那人拉到闆上,然後在雪地上拖動門闆,就像拉雪車般将他拖回家中,放入柴房。
她忙了半日,這時心神方定,換下污衣,洗淨手臉,從瓦罐中倒出一碗适才沒喝完的雞湯,一手拿了燭台,再到柴房去瞧那漢子。
見那人呼吸細微,并未斷氣。
包惜弱心中甚慰,把雞湯喂他。
那人喝了半碗,忽然劇烈咳嗽。
包惜弱吃了一驚,舉燭台瞧去,燭光下見這人眉清目秀,鼻梁高聳,竟是個相貌俊美的青年男子。
她臉上一熱,左手微顫,晃動了燭台,幾滴燭油滴在那人臉上。
那人睜開眼來,蓦見一張芙蓉秀臉,雙頰暈紅,星眼如波,眼光中又是憐惜,又是羞澀,當前光景,宛在夢中,不禁看得呆了。
包惜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