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麼後會有期。
”一拱手,徑自帶了侄兒上船。
郭靖望着黃蓉的去路,呆呆出神。
周伯通笑道:“兄弟,咱們上船去。
瞧他一艘死船,能把咱們三個活人怎生奈何了?”左手牽着洪七公,右手牽着郭靖,奔上新船。
見船中已有七八名船夫侍仆站着侍候,都默不作聲。
周伯通笑道:“哪一日黃老邪邪氣發作,把他寶貝女兒的舌頭也割掉了,我才佩服他真有本事。
”郭靖聽了,不由得打個寒噤,周伯通哈哈笑道:“你怕了麼?”向船夫做個手勢。
衆船夫起錨揚帆,乘着南風駛出海去。
洪七公道:“來,咱們瞧瞧船上到底有什麼古怪。
”三人從船首巡到船尾,又從甲闆一路看到艙底,到處仔細查察,這船前後上下油漆得晶光燦亮,艙中食水白米、酒肉蔬菜,儲備俱足,并無一件惹眼異物。
周伯通恨恨地道:“黃老邪騙人!說有古怪,卻沒古怪,好沒興頭。
”
洪七公心中疑惑,躍上桅杆,将桅杆與帆布用力搖了幾搖,亦無異狀,放眼遠望,但見鷗鳥翻飛,波濤接天,船上三帆吃飽了風,徑向北方駛去。
他披襟當風,胸懷為之一爽,回過頭來,見歐陽鋒的座船跟在約莫二裡之後。
洪七公走回艙内,見郭靖郁郁不樂,呆坐出神。
洪七公道:“徒兒,我傳你一個叫化子讨飯的法門:主人家不給,你在門口纏他三日三夜,瞧他給是不給?”周伯通笑道:“主人家如養有惡狗,你不走,他叫惡狗咬你,那怎麼辦?”洪七公笑道:“這般為富不仁的人家,你晚上去大大偷他一筆,那也不傷陰骘。
”周伯通向郭靖道:“兄弟,懂得你師父的話麼?他叫你跟嶽父死纏到底,他如不把女兒給你,反要打人,你到晚上就去偷她出來。
隻不過你所要偷的,卻是一件生腳的活寶,你隻須叫道:‘寶貝兒,來!’她自己就跟着你來了。
容易偷得很。
”
正說到此處,突然豁喇一聲,艙門開處,一名船夫闖了進來,臉如土色,驚恐異常,指手畫腳,就是說不出話。
三人知道必有變故,躍起身來,奔出船艙。
黃蓉給父親拉進屋内,臨别時要和郭靖說一句話,也不得其便,惱怒傷心,回到自己房中,關上了門,放聲大哭。
黃藥師盛怒之下将郭靖趕走,這時知他已陷入死地,心中對女兒頗感歉疚,想去安慰她幾句,但連敲了幾次門,黃蓉不理不睬,盡不開門,到了晚飯時分,也不出來吃飯。
黃藥師命仆人将飯送去,讓她連菜帶碗摔在地下,還将啞仆踢了幾個筋鬥。
黃蓉心想:“爹爹說得出做得到,靖哥哥再來桃花島,定會給他打死。
我如偷出島去尋他,留着爹孤零零一人,豈不寂寞難過?”左思右想,柔腸百結。
數月之前,黃藥師罵了她一場,她想也不想地就逃出島去,後來再與父親見面,見他鬓邊白發驟增,數月之間猶如老了十年,心下甚是難過,發誓以後再不令老父傷心,此刻卻又遇上了這等為難之事。
她伏在床上哭了一場,心想:“倘若媽媽在世,必能給我做主,哪會讓我如此受苦?”想到了母親,便起身出房,走到廳上。
桃花島上門戶有如虛設,若無風雨,大門日夜洞開。
黃蓉走出門外,繁星在天,花香沉沉,心想:“靖哥哥這時早已在數十裡之外了。
不知何日再得重見。
”歎了口氣,舉袖抹抹眼淚,走入花樹深處。
傍花拂葉,來到母親墓前。
佳木蔥籠,異卉爛漫,那墓前四時鮮花常開,每樣都是黃藥師精選的天下名種,溶溶月色之下,各自分香吐豔。
黃蓉将墓碑左右推動數下,然後用力扳動,墓碑緩緩移開,露出一條石砌的地道,她走入地道,轉了三個彎,又開了機括,打開一道石門,進入墓中圹室,亮火折把母親靈前的琉璃燈點着了。
她獨處地下鬥室,望着父親手繪的亡母遺像,思潮起伏:“我從來沒見過媽,我死了之後,能不能見到她呢?她是不是還像畫上這麼溫雅美麗?她現下卻在哪裡?在天上,在地府,還是就在這圹室之中?我永遠在這裡陪着媽媽算了。
”
圹室中壁間案頭盡是古物珍玩、名畫法書,沒一件不是價值連城的精品。
黃藥師當年縱橫湖海,不論皇宮内院、巨宦富室,還是大盜山寨之中,隻要有什麼奇珍異寶,他若非明搶硬索,便暗偷潛盜,必當取到手中方罷。
他武功既強,眼力又高,搜羅的奇珍異寶不計其數,這時都供在亡妻的圹室之中。
黃蓉見那些明珠美玉、翡翠瑪瑙之屬在燈光下發出淡淡光芒,心想:“這些珍寶雖無知覺,卻曆千百年而不朽。
今日我在這裡看着它們,将來我身子化為塵土,珍珠寶玉卻仍然好好的留在人間。
世上之物,是不是愈有靈性,愈不長久?隻因我媽絕頂聰明,這才隻能活到二十歲?”
望着母親的畫像怔怔地出了一會神,吹熄燈火,走到氈帷後母親的玉棺之旁,撫摸了一陣,坐在地下,靠着玉棺,心中自憐自傷,似乎是倚偎在母親身上,有了些依靠。
這日大喜大愁,到此時已疲累不堪,過不多時,沉沉睡去。
她在睡夢之中忽覺到了中都趙王府中,正在獨鬥群雄,卻在塞北道上與郭靖邂逅相遇,剛說了幾句話,忽爾見到了母親,極目想看她容顔,總瞧不明白。
忽然之間,母親向天空飛去,自己在地下急追,母親漸飛漸高,心中惶急,忽然父親的聲音響了起來,是在叫着母親的名字,聲音愈來愈明晰。
黃蓉從夢中醒來,卻聽得父親的聲音還是隔着氈帷傳過來。
她一定神間,才知并非做夢,父親也已來到了圹室。
她幼小時,父親常抱着她來到母親靈前,絮絮述說父女倆的生活瑣事,近年來雖較少來,但這時聽到父親聲音,也不以為怪。
她正與父親賭氣,不肯出去叫他,要等他走了再出去,隻聽父親說道:“我向你許過心願,要找了《九陰真經》來燒了給你,好讓你在天之靈知道,當年你苦思不得的經文到底是寫着些什麼。
一十五年來始終無法可施,直到今日,才完了這番心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