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日間行事不便,何況一晚沒睡,精力不充,郭怕伯和郭伯母均是武學高手,此時必已康複,遇上了定有一番惡鬥,當下在城外的墳場草叢中睡了幾個時辰,然後調息運功,又采些野果飽餐了一頓,等到初更時分,來到襄陽城下。
襄陽城雄垣高,當日金輪法王、李莫愁等從城頭躍下,尚須以人墊足,方兔受傷,現下要從城牆腳攀上牆頭,殊非易易。
楊過在墳場中休息之時,早已想到了上城的法子,心想郭伯伯那“上天梯”的功夫我可不會,獨孤前輩如何上那懸崖峭壁,我便如何爬上襄陽城頭;走到東門旁僻靜之處,眼見城頭巡視的守兵走遠,便躍起身來,挺重劍往城牆上奮力一刺。
重劍雖無尖鋒,但這一劍去勢剛猛,那城牆以極厚的花岡石砌成,卻聽蓬的一聲,應劍而破,裂出了一個碗口大的洞孔。
楊過沒料到随手一劍竟有這般威力,心中又驚又喜,二次躍上時左足踏入破洞,舉手挺劍,在頭頂的城牆上又刺了一孔,這次出手輕得多了,以免驚動城上守軍。
如此逐步爬上,到最後數丈時,施展“壁虎遊牆功”翻上了城頭,躲在暗處。
城牆内側有石級可下,楊過待守軍行開,一溜煙的飛奔而下,徑向郭府而去。
他服食蛇膽後内力大增,同時身軀靈便,輕功也選勝往昔。
但郭靖的武功實在非同小可,單是降龍十八掌的掌力就隻怕天下無人能敵,再加上黃蓉的打狗棒法變化奧妙,自己所知者不過十之六七,因是半點也不敢大意,到了郭府門外,悄悄越牆而進。
繞過花園,即望見自己先前所住的居室,走到窗外一聽,室中無人,輕輕推門,那門應手而開,便走進室中。
黑暗中隐約見到床帳桌椅與先前無異,床上衾枕卻已收去。
低身在床沿上一坐,想起自己一條大好的臂膀便是在這床上失去,忍不住又是傷感,又是憤怒。
他相貌俊俏,性格也頗風流自喜,雖對小龍女一往情深,從無他念,但許多少女見了他往往不由自主的為之鐘情傾倒,如程英、陸無雙、公孫綠萼等人或暗暗傾心,或坦率示意。
此刻他手撫床邊,想起自己已成殘廢,若再遇到這些多情少女,在她們眼中,自己勢必成為可笑可憐之人,武功雖強,也不過是個驚世駭俗的怪物而已。
思潮起伏,追念平生諸事,情不自禁的低聲說道:“隻有姑姑,隻有姑姑一人,别說我少了一臂,便是四肢齊折,她對我的心意也必毫無變異。
”
正想到此處,忽聽東面隐隐傳來兩人言語争執之聲,聽聲音正是郭靖和黃蓉。
楊過好奇心起,想聽兩人争些甚麼,尋聲悄步,走到郭靖夫婦居室的窗下。
隻聽黃蓉大聲說道:“這兩人明明是抱了襄兒前去絕情谷,想換解毒藥物,你口口聲聲還說楊過是好人?這孩子生下不到一個時辰,便落入了他們手中,這時還有命麼?”說到這裡,語聲嗚咽,啜泣起來。
郭靖說道:“過兒決不是這樣的人。
再說,他累次救我救你,咱們便拿襄兒換他一命,那也是心甘情願。
”黃蓉泣道:“你情願,我可不情願……”
這時室中突然發出一陣嬰兒啼哭,聲音甚是洪亮。
楊過大奇:“難道那小女孩已從李莫愁手中搶回來了?怎麼她又說‘這時還有命麼’?”屏住呼吸,湊眼到窗縫中張望,隻見黃蓉手中果然抱着一個嬰兒。
那嬰兒剛好臉向窗口,楊過瞧得明白,但見他方面大耳,皮色粗黑,臉上生滿了細毛。
那女嬰郭襄他曾在懷中抱過良久,記得是白嫩嬌小,眉目清秀,和這壯健肥碩的嬰兒大不相同。
黃蓉背向窗口,低聲哄着嬰兒,說道:“好好一對雙胞胎,你快去給我找他姊姊回來。
”楊過恍然大悟,才知黃蓉一胎生下了兩個孩兒,先誕生的是女嬰郭襄,其後又生一個男嬰。
當生這男嬰之時,女嬰已給小龍女抱走。
郭靖在室中踱來踱去,說道:“蓉兒,你平素極識大體,何以一牽涉到兒女之事,便這般瞧不破?眼下軍務緊急,我怎能為了一個小女兒而離開襄陽?”黃蓉道:“我說我自己去找,你又不放我去。
難道便讓咱們的孩兒這樣白白送命麼?”郭靖道:“你身子還沒複原,怎能去得?”黃蓉怒道,“做爹的不要女兒,做娘的苦命,那有甚麼法子?”
楊過在桃花島上和他們相聚多年,見他們夫婦相敬相愛,從來沒吵過半句,這時卻見二人面紅耳赤,言語各不相下,顯然已為此事争執過多次。
黃蓉又哭又說,郭靖繃緊了臉,在室中來回走個不停。
過了一會。
郭靖說道:“這女孩兒就算找了回來,你待她仍如對待芙兒一般,嬌縱得她無法無天,這樣的女兒有不如無!”黃蓉大聲道:“芙兒有甚麼不好了?她心疼妹子,出手重些,也是情理之常。
倘若是我啊,楊過若不把女兒還我,我連他的左臂也砍了下來。
”
郭靖大聲喝道:“蓉兒,你說甚麼?”舉手往桌上重重一擊,”砰的一聲,木屑紛飛,一張堅實的紅木桌子登時給他打塌了半邊。
那嬰兒本來不住啼哭,給他這麼一喝一擊,竟然吓得不敢再哭。
便在此時,楊過突見西首窗下有個人影一晃,接着矮了身子,悄悄退開。
楊過心想:“原來除我之外,還有人在窗外偷聽,卻是誰了?”當下蹑足在那人之後,隻見那人身形婀娜,正是郭芙。
楊過心頭火起:“好啊!我正要找你!”突然身後一暗,房中燈火熄滅,聽黃蓉氣忿忿的道:“你出去罷,别吓驚了孩兒!”
楊過知道郭靖就要出來,在他眼前可不易躲得過,當即鑽到假山之後,快步繞到郭芙房外,一躍竄高,上了她房外那株大木筆花樹,躲在枝葉之間。
過不多時,果見郭芙回到房中。
隻聽得一個女子聲音說道:“已打過二更啦,姑娘請安睡罷!”郭芙哼了一聲,道:“我睡得着時自然會睡!你出去。
”那女子應道:“是。
”隻見一名丫鬟開門出來,帶上房門,自行去了。
過了半晌,隻聽得郭芙幽幽的一聲長歎,楊過心道:“你還歎甚麼氣?你斷我一臂,我便也斷你一臂,隻不過好男不與女鬥,此刻我下來傷你,雖然易如反掌,卻不是大丈夫行徑。
”略一沉吟,已有計較:“好,讓我大聲叫嚷,将郭怕伯叫來。
我先将他打敗,再處置他女兒。
男兒漢光明磊落,再也無人能笑話我一句。
”但轉念又想:“郭伯伯武功卓絕,我真能勝得了他麼?隻怕未必!那麼此仇就此不報了?”念及斷臂之恨,胸間熱血潮湧,将心一橫,正要從木筆花樹上跳下,忽聽得腳步聲響,一人大踏步過來。
隻見他腳步沉凝,身形端穩,正是郭靖。
他走到女兒房外,伸指在門上輕輕一彈,說道:“芙兒,你睡了麼?”郭芙站了起來,道:“爹,是你麼?”
聲音微帶顫抖。
楊過心中一驚:“莫非郭伯伯知我來此,特來保護女兒?好!我便先和你動手!打你不過,死在你手下便了。
”
郭靖“嗯”了一聲。
郭芙将門打開,擡頭向父親望了一眼,随即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