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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 第一部 在斯万家那边(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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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鈴的郵差帶來新的–哪怕是壞的–消息,以便激動一番,痛苦一番;被幸福弄得沉默的敏感,象閑置已久的豎琴急切地渴望有人來撥弄,哪怕讓粗暴的手把琴弦撥斷;難以排除障礙的意志,得不到縱情向往、縱情受苦的權利,恨不能把控制自己的缰繩甩給急轉直下的,甚至鮮血淋漓的事件去掌握。

    也許我的姑姑稍受勞累精力便會完全耗盡,隻能靠休息才能逐漸恢複,養精蓄銳更需日長時久,象别人在活動中流露出來的剩餘精力,她需要一連休養生息幾個月才能蓄全;她既認識不到這樣的精力,更無法決定如何使用。

    正等于想以奶油土豆來取代土豆泥的念頭,日複一日萦繞在她的心頭,終于使她對奶油土豆産生同她對百吃不厭的土豆泥一樣好的胃口一樣,我毫不懷疑她終究也會從她那樣戀戀不舍的單調生活中萌生出對災禍的期望,但願頃刻間發生一場災禍,迫使她一勞永逸地實現一種由不得她的變化,但她認為這對自己的健康有益無害。

    她固然真心實意地愛我們,但她也樂于為我們的夭折而痛哭;她的希望一定經常受到類似如下景象的糾纏:一場災難突然發生在她自我感覺良好而且不出汗的時候,例如家裡忽起大火,我們都被燒死,房屋也燒得片瓦無剩,她多虧及時起床才不慌不忙地逃離火場,等等,而且這類景象仿佛同作為副産品的種種長處聯系在一起,長處之一在于能使她在久久的哀恸中切實體會到她對我們的全部依戀之情;長處之二是能讓鎮上的人們驚歎她的堅強,看到她雖不勝悲痛卻勇敢地挺住,雖傷心欲絕但沉着地為我們入殓出殡;最難能可貴的長處是能迫使她在合适的時機及時地、不必牽腸挂肚地到米魯格蘭的莊園去消夏,她在那裡的莊園風景優美,更有瀑布點綴。

    她獨自在房中百無聊賴地尋樂解悶的時候一定對諸如此類變故的成效進行過深入的思考(開頭的情景,始料不及的種種細節,宣告噩耗的用詞以及令人終生難忘的語氣,還有其它确鑿無疑地打上死亡烙印的一切,凡與抽象推理演繹出的可能性*絕然不同,起先一定使她痛不欲生過),但是,這類變故畢竟從來沒有發生,她也隻得降格以求,把她熱衷于虛構的曲折情節引進自己的日常生活,好讓日子過得有點意思。

    她有時心血來潮,突然假設弗朗索瓦絲偷她的東西。

    于是她不惜巧施心計,想以捉賊捉贓的辦法來證實她的假設。

    就象她獨自玩牌慣于同時兼打對家一樣,她模拟弗朗索瓦絲尴尬地向她求饒,然後她又氣憤地、火氣十足地予以駁斥。

    如果趕巧這時有誰進屋,就會發現她正大汗淋漓,兩眼放光,頭上的假發也歪到了一邊,露出光秃的前額。

    弗朗索瓦絲也許有時聽出隔壁房内傳來的,用詞尖刻的挖苦話是針對她說的,但是,既然這些話僅停留在純抽象的狀态,小聲說出來并不能增加它的現實意義,那麼我的姨媽縱然編出一套又一套話,也不足以解她心頭之恨。

    有時她甚至不滿足于在床上”排練”,想正式演出。

    于是有一個星期天,她把裡裡外外的房門都給神秘地關上了,在房裡跟歐拉莉進行密談,她說她懷疑弗朗索瓦絲手腳不幹淨,她要辭退她;另有一次,她私下對弗朗索瓦絲說,她懷疑歐拉莉靠不住,以後打算不讓她再登門了;過了幾天,她又反悔自己不該同吃裡扒外的内奸說私房話,一想到自己竟把這号人引為知己就要惡心;不過等到下一場演出,叛徒的角色*又會分派給别人。

    但是,對歐拉莉可能引起的懷疑畢竟隻是一時的,象一堆起火的麥稭,不經燒,轉眼就燒光了,因為她到底不是家裡的人。

    對弗朗索瓦絲就不一樣了,我的姨媽時刻感到她就在這同一個屋頂下面。

    她若不是怕起床着涼,還真敢下廚房去證實一下自己的懷疑有無根據。

    如此日複一日,她的頭腦裡不再有别的牽挂,一心隻想猜度弗朗索瓦絲這時可能在幹什麼,那時又可能企圖隐瞞什麼;弗朗索瓦絲面部一點細微而迅速的變化,話語中的一點自相矛盾,都逃不過我姨媽的注意,她能從中識破弗朗索瓦絲妄圖掩蓋的真實打算。

    她隻消一句話便能使弗朗索瓦絲頓時吓得臉色*變白,這種直戳對方心窩的做法似乎很使我的姨媽嘗到一種殘忍的樂趣,她能以此向弗朗索瓦絲表明自己早已看透對方的心計。

    等到下一個星期天–猶如那些重大的發現突然為一門新學科開辟出一片意想不到的研究領域,并使它走上正軌那樣–歐拉莉作了一次揭發,證明我的姨媽原先的假設還遠遠趕不上實際的真相。

     “弗朗索瓦絲現在一定心裡有數了:您送她一輛馬車。

    ” “什麼?我送她一輛馬車?”我的姨媽失聲叫道。

    理智與情感 “啊!我哪兒知道呀?隻是猜想罷了。

    我見她坐着馬車神氣活現地去魯森維爾采購東西,心想準是奧克達夫夫人把這馬車送給她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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