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已在書房。
等李沅芷退出,他一倒上床,胸口奇痛,竟自昏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迷迷糊糊中隻覺得有人相推,聽得有人呼叫:“老師!老師!”他緩緩睜眼,見李沅芷站在床前,一臉驚疑之色,旁邊還有一位醫生。
經過兩個多月的調養,仗着他内功精純,再加李沅芷央求父親聘請名醫,購買良藥,内傷終于治好了。
這兩個多月中李沅芷妥為護侍,盡心竭力。
這一日,陸菲青支使開了書僮,對李沅芷道:“沅芷,我是甚麼樣的人,雖然你未必清楚,但也不見得完全不知。
這次我遭逢大難,你這般盡心服侍,大丈夫恩怨分明,我可不能一走了之啦。
那手金針功夫就傳給你吧。
”李沅芷大喜,跪下來恭恭敬敬的叩了八個頭,她跟陸菲青讀書學文,本已拜過師,這時是二次拜師。
陸菲青微笑着受了,說道:“你悟性甚高,學我這派武功原是再好不過。
隻是……”說到這裡,沉吟不語。
李沅芷忙道:“老師,我一定聽你的話。
”陸菲青道:“令尊的所作所為,老實說我是大大的不以為然,将來你長大成人,盼你明辨是非,分得清好歹。
你拜我為師,就得嚴守師門戒條,可做得到嗎?”李沅芷道:“弟子不敢違背老師的話。
”陸菲青道:“你将來要是以我傳你的功夫為非作歹,我取你小命易如反掌。
”他說這句話時聲色俱厲,李沅芷吓得不敢做聲,過了一會,笑道:“師父,我乖乖的,你怎舍得殺我呢?”
從那天起,陸菲青便以武當派的入門功夫相授,教她調神練氣,先自十段錦練起,再學三十二勢長拳,既培力、亦練拳,等到無極玄功拳已有相當火候,再教她練眼、練耳、打彈子、發甩手箭等暗器的基本功夫。
匆匆兩年有餘,李沅芷既用功又聰明,進步極快。
其時李可秀已調任甘肅安西鎮總兵。
安西北連哈密,西接大漠,乃關外重鎮。
再過兩年多,陸菲青把柔雲劍術和芙蓉金針也都教會了她。
這五年之中,李沅芷把金針、劍術、輕功、拳技,都學了個全,所差的就是火候未到,經驗不足。
她遵從師父吩咐,跟他學武之事一句不露,每天自行在後花園習練,好在她自小愛武,别人也不生疑。
大小姐練功夫,婢女看了不懂,男仆不敢多看。
李可秀精明強幹,官運亨通,乾隆二十三年在平定伊犁一役中有功,朝旨下來,升任浙江水陸提督,節制定海、溫州等五鎮,統轄提标五營,兼轄杭州等城守協,太湖、海甯等水師營。
李沅芷自小生長在西北邊塞之地,現今要到山明水秀的江南去,自是說不出的高興,磨着陸菲青同去。
陸菲青離内地已久,想到舊地重遊,良足暢懷,也就欣然答應。
李可秀輕騎先行赴任,撥了二十名親兵、一名參将護送家眷随後而來。
參将名叫曾圖南,年紀四旬開外,微留短須,精神壯旺,體格雄健,使一手六合槍。
他是靠真功夫升上來的,很得李可秀的信任。
一行人共有十幾匹騾馬。
李夫人坐在轎車之中。
李沅芷長途跋涉,整天坐在轎車裡嫌氣悶,但是官家小姐騎了馬抛頭露面,到底不像樣,于是改穿了男裝,這一改裝,竟是異樣的英俊風流,說甚麼也不肯改回女裝。
李夫人隻好笑着歎口氣,由得她了。
這一日時當深秋,陸菲青騎在馬上,遠遠落在大隊之後,縱目四望,隻見夜色漸合,長長的塞外古道上,除了他們這一大隊騾馬人夥外,惟有黃沙衰草,陣陣歸鴉。
蓦地裡一陣西吹來,陸菲青長吟道:“将軍百戰身名裂,向河梁,回首萬裡,故人長絕。
易水蕭蕭西風冷,滿座衣冠似雪。
正壯士悲歌未徹……”心道:“辛稼軒這首詞,正可為我心情寫照。
當年他也如我這般,眼見莽莽神州淪于夷狄,而虜勢方張,規複難期,百戰餘生,兀自慷慨悲歌。
”這時他已年近六十,雖然内功深湛,精神飽滿,但須眉皆白,又想:“我滿頭須發似雪,九死之餘,隻怕再難有甚麼作為了。
”馬鞭一揮,縱馬追上前去。
騾隊翻過一個山崗,眼看天色将黑,騾夫說再過十裡地就到雙塔堡,那是塞外一個大鎮,預定當晚到鎮上落店。
正在此時,陸菲青忽聽得前面傳來一陣快馬奔馳之聲,遠見前面征塵影裡,兩匹棗骝馬八蹄翻飛,奔将過來,眨眼之間已旋風似的來到跟前。
馬上兩人伏腰勒缰,斜刺裡從騾隊兩旁直竄過去。
陸菲青在一照面中,已看出這兩人一高一矮,高者眉長鼻挺,臉色白淨,矮者滿臉精悍之氣。
他拍馬追上李沅芷,低聲問道:“這兩人你看清楚了麼?”李沅芷喜道:“怎麼?是綠林道麼?”她巴不得這二人是劫道的強徒,好顯一顯五年來辛辛苦苦學得的本領。
陸菲青道:“現下還瞧不準,不過看這兩人的武功,不會是綠林道探路的小夥計。
”李沅芷奇道:“這兩人武功好?”陸菲青道:“瞧他們的騎術,多半不是庸手。
”
大隊快到雙塔堡,對面馬蹄聲起,又是兩乘馬飛奔而來,掠過騾隊。
陸菲青道:“咦,這倒奇了。
”這時暮霭蒼茫,一路所經全是荒漠窮鄉,眼見前面就是雙塔堡,怎麼這時反而有人從鎮上出來,除非身有要事而存心趕夜路了。
行不多久,騾隊進鎮,曾參将領着騾隊轎車,徑投一家大店。
李沅芷和母親住着上房。
陸菲青住了間小房,用過飯,店夥掌上燈,正待休息,夜闌人靜,犬吠聲中,隐隐聽得遠處一片馬蹄之聲。
陸菲青暗想:“這時候還緊自趕路,到底有甚麼急事?”追思路上接連遇到的四人,暗忖這事有點古怪。
蹄聲得得,越行越近,直奔到店前,馬蹄聲一停,敲門聲便起。
隻聽得店夥開門,說道:“你老辛苦。
茶水酒飯都預備好啦,請進來用吧!”一人粗聲說道:“趕緊給喂馬,吃了飯還得趕路。
”店夥連聲答應。
腳步聲進店,聽來共是兩人。
陸菲青心下思量,一夥人一批批奔向安西,看他們馬上身法都是身負武功之人,在塞外這多年,這樣的事兒倒還真少見。
他輕輕出了房門,穿過三合院,繞至客店後面,隻聽得剛才粗聲說話那人道:“三哥,你說少舵主年紀輕輕,這夥兄弟他壓得住麼?”陸菲青循聲走到窗下,他倒不是存心竊聽别人陰私,隻是這夥人路道奇特,自己身上負着重案,不得不處處小心提防。
隻聽屋裡另一人道:“壓不住也得壓住。
這是老當家遺命,不管少舵主成不成,咱們總是赤膽忠心的保他。
”這人出聲洪亮,中氣充沛,陸菲青知他内功精湛,不敢弄破窗紙窺探,隻屏息傾聽。
隻聽那粗嗓子的道:“那還用說?就不知少舵主肯不肯出山。
”另一人道:“那倒不用擔心,老當家的遺命,少舵主自會遵守。
”他說這個“守”字,帶了南方人的濃重鄉音。
陸菲青心中一震:“怎地這聲音好熟?”仔細一琢磨,終于想起,那是從前在屠龍幫時的好友趙半山。
那人比他年輕十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