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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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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帽子俏皮地坐在腦後,他們來了沒兩天,她已經和他們相當熟了。

    世鈞的父親叫他拿出他們自己帶的茶葉給叔惠泡杯茶,朱小姐早已注意到他們是講究喝茶的人,便笑道:“你們喝不喝六安茶?有個楊小姐,也是此地的看護,她現在在六安一個醫院裡工作,托人帶了十斤茶葉來,叫我替她賣,價錢倒是真便宜。

    ”世鈞一聽見說六安,便有一種異樣的感觸,那是曼桢的故鄉。

    他笑道:“六安——你說的那個醫院,是不是一個張醫生辦的?”朱小姐笑道:“是呀,你認識張醫生呀?他人很和氣的,這次他到上海來結婚,這茶葉就是托他帶來的。

    ”世鈞一聽見這話,不知道為什麼就呆住了。

     叔惠跟他說話他也沒聽見,後來忽然覺察,叔惠是問他”哪一個張醫生?”他連忙帶笑答道:“張慕瑾。

    你不認識的。

    ”又向朱小姐笑道:“哦,他結婚了?新娘姓什麼你可知道?”朱小姐笑道:“我倒也不大清楚,隻曉得新娘子家在上海,不過他們結了婚就一塊回去了。

    ”世鈞就是再問下去,料想多問也問不出所以然來,而且當着他父親和叔惠,他們也許要奇怪,他對這位張醫生的結婚經過這樣感到興趣。

    朱小姐見他默默無言,還當他是無意購買茶葉,又不好意思拒絕,她自命是個最識趣的人,立刻看了看她腕上的手表,就忙着去拿體溫表替嘯桐試熱度。

     世鈞隻盼望叔惠快走。

    幸而不多一會,叔惠就站起來告辭了。

    世鈞道:“我跟你一塊出去,我要去買點東西。

    ”兩人一同走出醫院。

    世鈞道:“你現在上哪兒去?”叔惠看了看手表,道:“我還得上廠裡去一趟。

    今天沒等到下班就溜出來了,怕你們這兒過了探望的時間就不準進來。

    ” 他匆匆回廠裡去了,世鈞便走進一家店鋪去借打電話,他計算着這時候曼桢應當還在辦公室裡,就撥了辦公室的号碼。

     和她同處一室的那個男職員來接電話,世鈞先和他寒暄了兩句,方才叫他請顧小姐聽電話。

    那人說:“她現在不在這兒了。

     怎麼,你不知道嗎?”世鈞怔了一怔道:“不在這幾了——她辭職了?”那職員說:“不知道後來有沒有補一封辭職信來,我就知道她接連好幾天沒來,這兒派人上她家去找她,說全家都搬走了。

    ”說到這裡,因為世鈞那邊寂然無聲,他就又說下去,道:“也不知搬哪兒去了。

    你不知道啊?”世鈞勉強笑道:我一點也不知道,我剛從南京來,我也有好久沒看見她了。

     他居然還又跟那人客套了兩句,才挂上電話。

    然後就到櫃台上去再買了一隻打電話的銀角子,再打一個電話到曼桢家裡去。

    當然那人所說的話絕對不會是假的,可是他總有點不能相信。

    鈴聲響了又響,響了又響,顯然是在一所空屋裡面。

    當然是搬走了。

    世鈞就像一個人才離開家不到兩個鐘頭,打電話回去,倒說是已經搬走了。

    使人覺得震恐而又迷茫。

    簡直好像遇見了鬼一樣。

     他挂上電話,又在電話機旁邊站了半天。

    走出這家店鋪,在馬路上茫然地走着,淡淡的斜陽照在地上,他覺得世界之大,他竟沒有一個地方可去似的。

     當然還是應當到她從前住的地方去問問,看弄堂的也許知道他們搬到哪裡去了,他們樓下還有一家三房客,想必也已經遷出了,如果有地址留下來,從那裡也許可以打聽到一些什麼。

    曼桢的家離這裡很遠,他坐黃包車去,在路上忽然想到,他們最後一次見面的時候,他不是叫她搬家嗎?或者她這次搬走,還是因為聽從他的主張?搬是搬了,因為負氣的緣故,卻遲遲的沒有寫信給他,是不是有這可能?也許他離開南京這兩天,她的信早已寄到了。

    還有一個可能,也許她早就寫信來了,被他母親藏了起來,沒有交給他。

    ——但是她突然辭了職卻又是為什麼呢?這就把以上的假定完全推翻了。

     黃包車在弄口停下。

    這地方他不知道來過多少回了,但是這一次來,一走進弄堂就感到一種異樣的生疏,也許因為他曉得已經人去樓空了,馬上這裡的房屋就顯得湫隘破敗灰暗,好像連上面的天也低了許多。

     他記得他第一次來的時候,因為曼桢的家始終帶一點神秘性,所以踏進這弄堂就有點莫名其妙的包包自危的感覺,當然也不是沒有喜悅的成分在内。

    在那種心情下,看見一些女傭大姐在公共的自來水龍頭下淘米洗衣裳,也覺得是一個新鮮明快的畫面。

    而現在是寒冷的冬天,弄堂裡沒有什麼人。

    弄口有一個小木栅,看弄堂人就住在那裡,卻有一個女傭立在他的窗外和他談心。

    她一身棉襖褲,褲腰部分特别臃腫,把肚子頂得高高的,把她的白圍裙支出去老遠。

    她伏在窗口和裡面的人臉對臉談着。

    世鈞見這情形,就沒有和看弄堂的人說話。

    先走進去看看再說。

     但是并沒有什麼可看的,隻是門窗緊閉的一幢空屋,玻璃窗上罩着昏霧似的灰塵。

    世鈞在門外站了一會,又慢慢地向弄口走了出來。

    這次那看弄堂的卻看見了他,就從小屋裡迎了出來,向世鈞點點頭笑笑。

    世鈞從前常常給他錢的,因為常常在顧家談到很晚才走,弄堂口的鐵門已經拉上了,要驚動看弄堂的替他開鐵門。

    現在這看弄堂的和他點頭招呼,世鈞便帶笑問道:“顧家他們搬走了?”看弄堂的笑道:“還是去年年底搬的。

    我這兒有他們兩封信,要曉得他們地址就給他們轉去了,沈先生你可有地方打聽?”說着,便從窗外探手進去,在桌上摸索着尋找那兩封信。

    剛才和他談天的那個女傭始終立在窗外,在窗口斜倚着,她連忙一偏身讓開了。

    向來人家家裡的事情都是靠傭人替他們傳播出去的,顧家就是因為沒有用傭人,所以看弄堂的盡管消息靈通,對于弄内每一家人家都是一本清帳,獨有顧家的事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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