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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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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不大熟悉,而且因為曼璐過去的曆史,好像他們家的事情總有些神秘性似的,他們不說,人家就也不便多問。

     世鈞道:“住在他們樓下的還有一個劉家呢,搬到什麼地方去了,你可知道?”看弄堂的喃喃地道:“劉家——好像說搬到虹口去了吧。

    顧家是不在上海了,我聽見拉塌車的說,說上北火車站嘛。

    ”世鈞心裡怦的一跳,想道:“北火車站。

    曼桢當然是嫁了慕瑾,一同回去了,一家子都跟了去,靠上了慕瑾了。

    曼桢的祖母和母親的夢想終于成為事實了。

    ” 他早就知道,曼桢的祖母和母親一直有這個意思,而且他覺得這并不是兩位老太太一廂情願的想法。

    慕瑾對曼桢很有好感的,至于他對她有沒有更進一步的表示,曼桢沒有說,可是世鈞直覺地知道她沒有把全部事實告訴他。

    并不是他多疑,實在是兩個人要好到一個程度,中間稍微有點隔閡就不能不感覺到。

    她對慕瑾非常佩服,這一點她是并不諱言的,她對他簡直有點英雄崇拜的心理,雖然他是默默地工作着,準備以一個鄉村醫生終老的。

    世鈞想道:是的,我拿什麼去跟人家比,我的事業才開始倒已經中斷了,她認為我對家庭投降了,對我非常失望。

    不過因為我們已經有兩三年的曆史,所以她對我也不無眷戀。

    但是兩三年間,我們從來沒有争吵過,而慕瑾來過不久,我們就大吵,這該不是偶然的事情。

    當然她絕對不是借故和我争吵,隻是因為感情上先有了症結在那裡,所以一觸即發了。

    ” 看弄堂的把兩封信遞給他,一封是曼桢的弟弟的學校裡寄來的,大約是成績報告單。

    還有一封是他寫給曼桢的,他一看見自己的字迹便震了一震。

    信封上除了郵戳之外還有一個圓圈形的醬油漬,想必看弄堂的曾經把菜碗放在上面。

    他把兩封信拿在手裡看了一看,便向看弄堂的微笑着點了個頭,說:“好,我——想法子給他們轉寄去。

    ”就拿着走了。

     走出弄堂,街燈已經亮了。

    他把他寫給曼桢的那封信拿出來辨認了一下。

    是第二封信。

    第一封她想必收到了。

    其實第一封信已經把話說盡說絕了,第二封根本就是多餘的。

    他立刻把它撕成一片片。

     賣蘑菇豆腐幹的人遠遠吆喝着。

    那人又來了。

    每天差不多這時候,他總是到這一帶來叫賣,大街小巷都串遍,一個瘦長身材的老頭挽着個籃子,曼桢住的弄堂裡,他每天一定要到一到的。

    世鈞一聽見那聲音,就想起他在曼桢家裡消磨過的無數的黃昏。

    ”豆——幹!五香蘑菇豆——幹!”沉着而蒼涼的呼聲,漸漸叫到這邊來了,叫得人心裡發空。

     于是他又想着,還可以到她姊姊家裡去問問,她姊姊家他上回去過一次,門牌号數也還記得,隻是那地方很遠,到了那兒恐怕太晚了。

    他就多走了幾步路,到附近一家汽車行叫了一輛汽車,走到虹橋路,天色倒還沒有黑透。

    下了車一揿鈴,依舊在鐵門上開了一個方洞,一個仆人露出半邊臉來,似乎還是上次那個人。

    世鈞道:“我要見你們太太。

    我姓沈,我叫沈世鈞。

    ”那人頓了一頓,方道:“太太恐怕出去了,我瞧瞧去。

    ”說着,便把方洞關上了。

    世鈞也知道這是闊人家的仆役應付來客的一種慣伎,因為不确定主人見與不見,所以先說着活動話。

    可是他心裡還是很着急,想着曼桢的姊姊也許倒是剛巧出去了。

    其實她姊夫要是在家,見她姊夫也是一樣,剛才忘問一聲。

     在門外等着,他也早料到的,一等就等了許久。

    終于聽見裡面撥去門闩,開了一扇側門,那仆人閃在一邊,說了聲:請進來。

    汽車道走進去,兩旁都是厚厚的冬青牆。

    在這傍晚的時候,園子裡已經昏黑了,天上倒還很亮,和白天差不多。

    映着那淡淡的天色,有一鈎淡金色的蛾眉月。

     世鈞在樓窗下經過,曼桢在樓上聽見那腳步聲,皮鞋踐踏在煤屑路上,這本來也沒有什麼特異之點,但是這裡上上下下就沒有一個人穿疲鞋的,仆人們都穿布鞋,曼璐平常總穿繡花鞋,祝鴻才穿的是那種粉底直貢呢鞋子。

    他們家也很少來客。

    這卻是什麼人呢?曼桢躺在床上,竭力撐起半身,很注意地向窗外看着,雖然什麼也看不見,隻看見那一片空明的天,和天上細細的一鈎淡金色的月亮。

    她想,也許是世鈞來了。

    但是立刻又想着,我真是瘋了,一天到晚盼望世鈞來救我,聽見腳步聲音就以為是世鈞。

    那皮鞋聲越來越近,漸漸地又由近而遠。

    曼桢心裡急得什麼似的,因想道:“管他是誰呢,反正我喊救命。

    ”可是她病了這些時,發熱發得喉嚨都啞了,她總有好些天沒有和任何人說過話了,所以自己還不大覺得。

    這時候一張開嘴,自己都吃一驚,這樣啞着嗓子叫喊,隻聽見喉嚨管裡發出一種沙沙之聲罷了。

     房間裡黑沉沉的,隻有她一個人在那裡,阿寶自從上回白拿了她一隻戒指,就沒有再進來過,一直是張媽照料着。

    張媽剛巧走開了一會,到廚房裡吃年糕去了。

    這還是正月裡,家裡剩下很多的年糕,傭人們也可以随時做着吃。

    張媽煮了一大碗年糕湯,才呷了一口,忽見阿寶鬼鬼祟祟地跑進來,低聲叫道:“張奶奶,快上去!叫你呢!”張媽忙放下碗來,問道:太太叫我?話,隻當是曼桢那裡又出了什麼意外,慌得三腳兩步跑上樓去。

    阿寶跟在後面,才走到樓梯腳下,正遇見那男仆引着世鈞從大門外面走進來。

    世鈞從前在曼桢家裡看見過阿寶的,雖然隻見過一面,他倒很記得她,因向她看了一眼。

    阿寶一時心虛,怕他和她攀談起來,要是問起顧家現在搬到什麼地方去了,萬一倒說得前言不對後語。

    她隻把頭低着,裝作不認識他,徑自上樓去了。

     那男仆把世鈞引到客廳裡去,把電燈開了。

    這客廳非常大,布置得也極華麗,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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