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自備三輪車讓給顧太太和曼桢坐,自己另雇了一輛車。
顧太太坐三輪車總覺得害怕,所以春元踏得特别慢,漸漸落在後面。
顧太太在路上就想和曼桢談論剛才那女人的事,隻是礙着春元,怕給他聽見了不好。
曼桢又叫春元彎到一個藥房裡,照醫生開的方子買了兩樣藥,然後回家。
鴻才已經到家了,坐在客廳裡看晚報。
顧太太出去了這麼一趟,倒又累着了,想躺一會,便到樓上去和衣睡下,又把那丸藥拿出來吃,因見曼桢在門外走過,便叫道:“嗳,你來,你給我看看這仿單上說些什麼。
”曼桢走了進來,把那丸藥的仿單拿起來看,顧太太卻從枕上翹起頭來,見四面無人,便望着她笑道:“剛才那女人也不知是怎麼回事。
”曼桢淡淡地笑了一笑,道:“是呀,看見他們那鬼鬼祟祟的樣子,一定是他的外家。
”顧太太歎道:“我說呢,鴻才現在在家裡這麼找岔子,是外頭有人了吧?姑娘,不是我說,也怪你不好,你把一顆心整個的放在孩子身上了,對鴻才也太不拿他當樁事了!他的脾氣你還不知道嗎?你也得稍微籠絡着他一點。
”曼桢隻是低着頭看仿單。
顧太太見她老是不作聲,心裡想曼桢也奇怪,平常為一點小事也會和鴻才争吵起來,真是碰見這種事情,倒是不能輕輕放過他的,她倒又好像很有容讓似的。
這孩子怎麼這樣糊塗。
照說我這做丈母娘的,隻有從中排解,沒有反而在中間挑唆的道理,可是實在叫人看着着急。
曼桢還有在銀錢上面,也太沒有心眼了,一點也不想着積攢幾個私房。
根本她對于鴻才的錢就嫌它來路不正,簡直不願過問。
顧太太覺得這是非常不明智的。
她默然片刻,遂又開口說道:“我知道說了你又不愛聽,我這回在你這兒住了這些日子,我在旁邊看着,早就想勸勸你了。
别的不說,趁着他現在手頭還寬裕,你應該自己攢幾個錢。
看你們這樣一天到晚地吵,萬一真鬧僵了,家用錢他不拿出來,自己手裡有幾個錢總好些。
我也不曉得你肚子裡打的什麼主意。
”她說到這裡,不禁有一種寂寞之感,兒女們有什麼話是從來不肯告訴她的。
她又歎了口氣,道:“唉!我看你們成天的吵吵鬧鬧的,真揪心!”曼桢把眼珠一轉,微笑道:“是真的。
媽嫌煩?改天等媽好了?不如到偉民那兒住幾天。
”
曼桢略點了點頭。
顧太太還待要說下去,忽然有個女子的聲音在樓梯口高叫了一聲:“二姊!”顧太太一時懵住了,忙輕聲問曼桢:“誰?”曼桢一時也想不起來,原來是她弟媳婦琬珠,已經笑着走了進來。
曼桢忙招呼她坐下,琬珠笑道:偉民也來了。
媽好了點沒有?夫婦也特别敷衍,說:“你們二位難得來的,把傑民也找來,我們熱鬧熱鬧。
”立逼着偉民去打電話,又吩咐仆人到館子裡去叫菜。
又笑道:“媽不是愛打麻将嗎?今天正好打幾圈。
”顧太太雖然沒心腸取樂,但是看曼桢始終不動聲色,她本人這樣有涵養,顧太太當然也隻好随和些。
女傭馬上把麻将桌布置起來,偉民夫婦和鴻才就陪着顧太太打了起來。
不久傑民也來了,曼桢和他坐在一邊說話,傑民便問:“榮寶呢?”把榮寶找了來,但是榮寶因為鴻才在這裡,就像避貓鼠似的,站得遠遠的,傑民和他說話,他也不大搭茬。
顧太太便回過頭來笑道:“今天怎麼了,不喜歡小舅舅啦?”一個眼不見,榮寶倒已經溜了。
傑民踱過去站在顧太太身後看牌。
那牌桌上的強烈的燈光照着他們一個個的臉龐,從曼桢坐的地方望過去,卻有一種奇異的感覺,仿佛這燈光下坐着立着的一圈人已經離她很遠很遠了,連那笑語聲聽上去也覺得異常渺茫。
她心裡籌劃着這件事情,她娘家這麼些人,就沒有一個可商量的。
她母親是不用說了,絕對不能給她知道,知道了不但要驚慌萬分,而且要竭力阻撓了。
至于偉民和傑民,他們雖然對鴻才一向沒有好感,當初她嫁他的時候,他們原是不贊成的,但是現在既然已經結了婚六七年了,這時候再鬧離婚,他們一定還是不贊成的。
本來像她這個情形,一個女人年紀已經到了中年,隻要丈夫對她不是絕對虐待,或是完全不予贍養,即使他外面另外弄了個人,既然并不是明目張膽的,也就算是顧面子的了,要是為她打算的話,随便去問什麼人也不會認為她有離婚的理由。
曼桢可以想象偉民的丈母娘聽見這話,一定要說她發瘋了。
她以後進行離婚,也說不定有一個時期需要住在偉民家裡,隻好和她母親和陶太太那兩位老太太擠一擠了。
她想到這裡,卻微笑起來。
鴻才一面打着牌,留神看看曼桢的臉色,覺得她今天倒好像很高興似的,至少臉上活泛了一點,不像平常那樣死氣沉沉的。
他心裡就想着,她剛才未必疑心到什麼,即使有些疑心,大概也預備含混過去,不打算揭穿了。
他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便說起他今天晚上還有一個飯局,得要出去一趟。
他逼着傑民坐下來替他打,自己就坐着三輪車出去了。
曼桢心裡便忖了一忖,他要是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