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綿,倒是還在其次的事。
”我想,單是這一段話,若作點真正深細探讨的功夫,就滿夠寫一篇很長的大論文了,先生在此提出了很多的問題,表示了他自己的看法。
先生指出,從打曹雪芹出來,以前小說的那種傳統思想和傳統寫法就黯然失色了。
這是千古不磨之論。
先生已經說明了曹雪芹的藝術的獨特性,有劃時代的意義。
魯迅先生所說的傳統指什麼?就是指“叙好人完全是好……”的那種“傳統”,——也可以說是陳陳相因的陋習。
打破這種習慣勢力是非有極大的膽識、才力不行的,所以特别值得寶貴。
“傳統”這個詞,當它和“創新”并列時,自然就成了對照的一雙,而傳統是不應當維護的東西。
因此不少人一提“傳統”,就理解為是排斥創新的一個對立物。
“傳統”有時确實是要打倒的事物。
我今天想談幾句傳統何題,但是這個詞語是我此時此刻心中特具一層意義的一個,不可與上述的那個詞義混淆。
我用這個詞指的是我們中華民族的獨特的優秀文化傳統,文學藝術傳統。
這個傳統不但不能打倒,而且反要維護它,發揚它。
它的任何一個階段的中斷,都将是我們民族的一大災難。
這個傳統是怎麼形成的呢?是我們民族史上世世代代無數文學藝術大師們所創造、所積累、所融會、所熔鑄而來的。
它絕不同于陳陳相因,自封故步,而是不斷創造和積累,不斷提高和豐富。
它也汲取、消化外來養分,但始終不曾以别人的傳統來取代自己的傳統。
所以它是民族的。
——我現在談傳統,指的是這個意義的傳統。
曹雪芹這位藝術大師,是最善于繼承傳統,又最善于豐富傳統的一個罕見的奇才。
也曾有論者根據小說中引用過的書名、篇名、典故詞語等,去探索曹雪芹所接受于前人的影響,用以說明他的繼承傳統的問題,這是對的。
比如說,《牡丹亭》呀,《會真記》呀,等等皆是。
應當記住,我們應當不僅僅是限于“征文數典”,而是要從大處看我們這個文學藝術傳統的精神命脈。
不管如何創新、汲取、豐富、升高,它總是中國的,中華民族的,絕不是什麼别的氣質和“家數”。
我的意思在于說明:第一,一定要正确理解魯迅先生的原話第二,有一種說法,什麼曹雪芹之藝術所以能夠與衆不同是受了“西洋文學影響”雲雲,其思想實質不過是“月亮也是外國的圓”之類罷了。
曹雪芹善于繼承傳統,有一個極大的特點,他幾乎把我們的民族藝術的精華的各個方面都運用到小說藝術中去了。
第一是詩。
這不是指《紅樓夢》裡有很多詩句,有很多詩社場面等等,是指詩的素質、手法、境界,運用于小說中。
這在他以前的章回小說中是雖有也不多的到他這裡,才充分發揮了詩在小說中的作用。
你看他寫秋窗風雨夕,那竹梢雨滴、碧傘紅燈的種種情景,哪裡是小說,全是詩!這回還是回目與正文“協調”的。
不足為奇,最奇的是“胡庸醫亂用虎狼藥”一個回目:這裡頭還有詩嗎?可使你吃驚不小,——他寫那冬閨夜起,撥火溫茶,外面則寒月獨明,朔風砭骨,種種情景,又哪裡是小說?全是詩!那詩情畫境之濃郁,簡直使你置身境中,如眼見其情事。
那詩意的濃郁,你可在别的小說中遇到過?他的小說,是“詩化”了的小說。
依我看,曹雪芹的藝術,又不僅是詩,還有散文,還有騷賦,還有繪畫,還有音樂,還有歌舞,還有建築……,他都在運用着。
他筆下絕不是一篇幹癟的“文字”,内中有我們民族藝術傳統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