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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架高性能的摄像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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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方面的精神意度在。

    這是别人沒有過的瑰麗的藝術奇迹! 我羅列了那麼多藝術品種(都不及一一細講),隻沒有提到電影。

    乾隆時代,還沒有這個東西吧? 說也奇怪,曹雪芹好像又懂電影。

     這真是不可思議的事。

    然而又是事實。

    他的“舞台”或“畫面”,都不是一個呆框子,人物的活動,他也不是用耍木偶的辦法來“表演”。

    他用的确實是不同的角度,不同的距離,不同的“局部”,不同的“特寫鏡頭”……來表現的。

    這不是電影,又是什麼? 曹雪芹手裡是有一架高性能的攝影(電影)機。

    ——但是,他卻生活在二百數十年前,你想想看,這怎麼可能的呢? 然而事實終歸是事實,大道理我講不出,請專家研究解答。

    我隻以此來說明,曹雪芹寫人,是用“多角度”或“廣角”的表現來寫的,而沒有“單打一”的低級的手法。

    他寫榮國府這個“主體”和賈寶玉這個“主人”,就最能代表我所說的“電影手法”。

     你看他如何寫榮府:他寫冷子興“冷眼旁觀”的“介紹”者,他寫親戚,他寫“大門”景象,他寫太太陪房因送花而穿宅走院,他寫趙妪求見了管家的少奶奶,他寫賬房,他寫奴仆,他寫長房、二房,他寫嫡室、側室,他寫各層丫鬟,他甚至寫到廚房裡的各式矛盾鬥争!——而這一切,才最完整地構成了榮府的整體。

    你看他是多麼“廣角”,他是不可思議地在從每個角落、每個層次、每個“坐标”去“拍攝”了榮國府的“電影影像”。

     他寫賈寶玉也是如此。

    他寫冷子興口中“介紹”,他寫黛玉在家聽母親講說,他寫黛玉眼中初見,他寫“有詞為證(《西江月》)”,他寫警幻仙子評論,他寫秦鐘目中的印象,他寫尤三姐心中的估量……他甚至寫傅秋芳家的婆子們的對于寶二爺的“評價”!雪芹是從不自家“表态”的,他隻從多個人的眼中、心中、口中去表現他——這就又是“多角度”的電影藝術的特色,難道不對嗎? 因為沒有好的詞語,姑且杜撰,我把這個藝術特色稱之為“多筆一用”。

    正和我早就說過的“一筆多用”成為天造地設的一對。

    一筆多用,指的是雪芹極善于起伏呼應,巧妙安排寫這裡,又是目光射注那裡,手揮目送,聲東擊西,極玲珑剔透之妙。

    你看《紅樓夢》看到一處,以為他是在寫“這個”——這原也不錯可是等你往後又看,再回顧時,才明白他又有另一層作用,有時候竟是兩層(甚至更多)的作用。

    不明白這一點,就把《紅樓夢》看得簡單膚淺得很。

    這就是抄本《石頭記》的一條回前批語說的“按此回之文固妙,然未見後之三十回,猶不見此文之妙……”的那個重要的道理。

    這是雪芹藝術的另一個大特色。

    曹雪芹通部小說一筆多用,多筆一用,都在運用這兩大手法。

    他這種奇才,我還不知道古往今來世界上一共有幾個。

     我引錄這些,似乎可以避免一個誤解:隻見我拿拍攝藝術來作比,有讀者便會認為我是西方派藝術論者(因為拍攝工具與技巧都是西洋文化的産物)。

    實際上,我剛在上文說過了,比喻這個修辭手段總是帶有缺陷的,比喻隻能涉其一端。

    而不可引伸及于多端多面。

    《紅樓夢》藝術,并不與“影視”真正相同,它仍然是中華民族文化所孕生培育的新型“子孫”,而絕非“舶來”之品。

     我将在另處再申說兩者的根本差異,再講“一筆多用”“多筆一用”,再細叙雪芹如何寫他的主人公賈寶玉〔1〕。

     〔1〕請參看後文《無所不在》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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