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象征?據現時通行版《辭海》.其定義是這麼寫的:用具體事物表示某種抽象概念或思想感情。
文藝創作的一種表現手法。
指通過某一特定的具體形象來暗示另一事物或某種較為普遍的意義,利用象征物與被象征的内容在特定經驗條件下的類似或聯系,使後者得到強烈的表現。
我自己非常害怕讀這種“科學的抽象思維”和“理論術語”,覺得又啰嗦又胡塗。
為了此刻的方便,我鬥膽自創一個簡單好懂的解說:“象征者,取象于物,以表喻人或事(境)之特征也。
”
象征包含着譬喻的因索,但譬喻并不總能構成象征。
比方說李纨是個“佛爺”,是說她一問三不知,與世無争,“超然物外”……,隻是個比喻。
“佛爺”還不能為她的“象征”、等到群芳夜宴,祝壽怡紅,李纨伸手一掣,掣得的是一枝老梅(花名酒籌),正面镌着這梅枝,反面刻着“竹籬茅舍自甘心”一句古詩——這,才是她的象征。
兩者的分際,倒确是微妙的。
在這第六十三回(“七九”之數),寫此一大關目,與第二十七回“餞花”盛會是遙相呼應,其妙絕倫!每個抽得的簽,都是以名花來象征抽簽者:湘雲是海棠,探春是紅杏,黛玉是芙蓉,寶钗是牡丹,襲人是桃花……最後麝月是酴醾!這真好看煞人。
這才地地道道是象征手法。
其實在中國小說中,人物的别稱、綽号,都是今之所謂象征,并不新鮮。
這些,讀者能悟,原不特多講。
研究者論析雪芹藝術的,若舉象征,總不離這一佳例。
這是不差的。
但是,《紅樓》一書中,另有一個總括的、特大的象征,論者卻忽視了,這也可以戲比一句俗話:“小路上揀芝麻,大道上灑香油。
”隻顧細小的,丢了巨大的。
若問:此一總的大的象征端的何指?便謹對曰:就是大觀園之命脈,曲折流貫全園,映帶了各處軒館台榭的那條溪水的名字——沁芳!
“沁芳”二字怎麼來的?值得從“根本”上細說幾句。
原來,整部(石頭記》,到第十八回(“二九”之數)為一大關目:元妃省親。
古本第十七、十八兩回相連不分,是一個“長回”,前半就是專寫建園、園成、賈政首次入園“驗收”工程,并即命寶玉撰題匾對。
是為有名的“試才題對額”的故事。
在此場面中,寶玉的“偏才”初次得以展顯。
寶玉當日所提對聯匾額雖然不少,但有一個高潮頂點,即是為了給那個人園以後第一個主景——壓水而建的一座橋亭題以佳名。
這段故事寫來最為引人入勝,也最耐人尋味。
試看——
那是賈政初見園景,滿心高興,上得橋亭,坐于欄闆。
向圍随的衆清客等說道:“諸公以何題此?”
須知,隻這一句,就是為了引出這通部書的一個主題、眼目。
衆人所對答的,是引據宋賢歐陽修的名篇《醉翁亭記》,提出名之為“翼然亭”。
賈政不贊同,指出此乃水亭,命名焉可離水而徒作外表形容(舊套濫詞)?自己倒也順着原引的歐記,想出了一個“瀉”字,又得一客足成了“瀉玉”二字的新名來了!
諸君,你怎樣領略《紅樓夢》的筆緻之妙?亟須“抓”住這一關鍵段落,細細玩味——這“瀉玉”,比方才那“翼然”(隻形容建築的“飛檐”)真是不知要高明多少倍!而這一佳名,縱使說不上錦心繡口,但出自素乏才思、不擅詞章的“政老”之啟示,那意味之長,斤兩之重,就是斷非等閑之比了!
可是,在賈政展才、衆人附和的情勢之下,獨獨寶玉卻提出了尖銳的批評意見。
寶玉說:第一,歐公當日用了一句“瀉于兩峰之間”的瀉字很妥當;今在此套用則欠佳。
第二,此園乃省親别墅,題詠宜合“應制”的文格,如用了“瀉”字,那太粗陋不雅了。
他總括一句說:“求再拟較此蘊藉含蓄者。
”
務請注意:寶玉并沒說反對“瀉玉”的構思——即内涵意義,隻是評論了它措詞的文化層次不對,造成了意境上的很大缺陷。
到此,賈政方說:諸公聽此議論若何?既說都不行,那聽聽你之所拟吧。
這樣,文心筆緻,層層推進,這才“逼”到了主題,讓寶玉的命名從容地(實是驚人地)展示于我們面前。
寶玉說:與其有用“瀉玉”的,何如換成“沁芳”二字,豈不新雅?!
那位嚴父,從不肯假以顔色的,聽了此言,也再難抑制内心的驚喜贊賞——但外表則隻能是“拈須點頭不語”!很多今時讀者對此并不“敏感”,視為常語,無甚奇處而當年那些清客卻都窺透政老的“不語”即是大贊的“最高表現”,于是“都忙迎合,贊寶玉才情不凡!”
你看,“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