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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奇书文体”与《红楼》“三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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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方漢學小說專家,對中國文學有如此透辟中肯的論述,實為僅見,而他的論點,我是十分同意的。

     他接着說——無論如何,要說《紅樓夢》一書出自一位文人之手、描寫一戶書香家庭的生活方式、針對一群有文藝修養的讀者——此外始終與任何民間故事資料無關——因各種關系必算定一部地地道道的“文人小說”,這種說法想來不會有人反對。

    所以在這個報告裡我拟探讨《紅樓夢》從典範“文人小說”四大奇書——特别是《金瓶梅》——所承受的文體慣例和美學模型為了論述的方便我将題目分成結構、修辭法和思想内容三個層次。

     他所注意的三個層次,我将于另處介紹讨論,如今特别需要盡先标舉的,乃是他對《紅樓夢》提出的三個特點,即:一,作者是一位文人二,内容寫的是“書香”家庭的事情三,拟定的讀者對象是一群有文學修養的人。

     這就是我在本章題目中所标出的“《紅樓》三要”,這對理解雪芹之書,俱是關鍵點,而對研論《紅樓》藝術來說,則更是重要無比。

    因為,雪芹筆下的藝術特色,都是由“三要”才發生、才施展、才造極的。

     關于第一點,浦教授因是從四大奇書總括而立論,故此也稱雪芹為“文人”,這并無可議。

    但對本書來說,我則必須首先指出:雪芹這種類型的文人,卻與一般的“讀書人”、“能文會寫”、“騷人墨客”等等概念皆不盡同。

    他是一個清代滿洲八旗世家出身的公子,從曾祖起文學事業與藝術環境竟已曆四世,他們的“門風”是文武雙全,多材多藝,精通詩文詞曲,書畫弦歌,百般技能。

    他與羅貫中、施耐庵、吳承恩等人并非“同類”,他特别富于靈心慧性,多情善感的“詩人型”氣質,而同時又是善思善悟的學人哲士。

    這樣的人,寫人物就不隻是“身高八尺,豹頭環眼”,寫飲食也不隻是“大碗酒,大塊肉”—那種直來直往式的手法風格了。

    《紅樓》藝術的極大特色,基本來源于這個“三要”之首。

     第二點特别要涉及所謂“借徑《金瓶梅》”的問題。

    蓋《三國)者,寫的是帝王将相、文武人材《水浒》者,寫的是草莽英雄、綠林好漢的人材與命運而《金瓶)方始專以一姓家門、一男多女為其題材,它的小說史價值,端在于此。

    但是,蘭陵笑笑生盡管才華蓋世,他寫出的西門、金蓮、李瓶……等等衆多角色,卻一色是低文化、少教養的庸俗之輩。

    這部名著豐富斑斓,但沒有多大境界,不大能喚引人的内心靈性的美感享受。

    雪芹的“借徑”,就在于他由此得到“啟示”,也決意要作一部專門叙寫一姓家門、一男多女的小說,——但他隻“到此為止”,内容寓意,筆墨風規,情思氣味……,一切一切,都大大地與《金瓶》相反了!這大約即是太平閑人所謂的“取徑”之義,隻借它一條“道路”,形神本質,都嶄新特異了。

     那麼,這就十分清楚:《紅樓》的藝術與魅力,自然也與《金瓶》懸殊大異,——你可以舉出很多“例證”,說明雪芹從蘭陵笑笑生“得想”“啟思”,二者關系“密切”,但你總難進而推論,說兩書的總風格與總效果是一緻的。

     由于雪芹所要寫的這個家庭與其主要成員所接受(包括薰陶)的文化教養是高層次的,所以寫這些人物與環境的筆法,肯定要與《金瓶》之類又大有畛域之分的。

    比如說,人們都能指出蘭陵運用口語口吻的妙處,以為雪芹也不過如此而已。

    其實這也有論形不論質、見物不見人之嫌。

    兩書在口語對話的藝術上,區别也是巨大的。

    其馀可以類推。

     至于浦教授的第三層次,是思想内容方面了,已非本書的主要目标,所以隻能從簡從略。

    當然,這也絕不是說我以為藝術與思想是毫無關聯、各不相涉的事情,思想内容也是決定藝術風格的一個因素,那是沒有疑問的。

     回頭來再講“三要”的末後一“要”,就是浦教授特别指明的“針對一群有文藝修養的讀者”的間題。

    我以為,這一點實在也是一個真知灼見之點。

     若打開《石頭記》,照“字面”理解,那你會看到雪芹“交代”作者宗旨,說的是為“市井”之人而作(“再者,市井俗人喜看理治之書者甚少,愛看适趣閑文者特多”〔2〕之言,可以為證)。

    實則大大不然。

    真正的市井之人,是看不懂《紅樓夢》的,他們也并不愛看這一部難懂的小說。

    這種事實,魯迅也早就說過了——《紅樓》出世之後,風行天下,“家置一部”,主要是知識階層的情形,至于“細民”(即市井小民也),愛看的仍然是《三國》、《水浒》。

     這就是說,沒有足夠的中華文化素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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