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眼睛。
他全身染了血。
但是嘴唇上留着微笑,好像他還睡在他的蜜蜂和他的小學生的中間。
人們把他擡了出去。
這時候敏在慧的家裡,他剛剛到那裡去。
"敏,這夜深你還在街上跑?你這樣不當心。
"慧看見敏不禁驚喜地說。
敏還不曾說話,慧又接着說:"今天你跑到什麼地方去了?我們到處都找不到你。
他們說你到雲那裡去了。
"
慧的臉上露出了微笑。
她這一天擔心着敏的安全,現在卻看見他平安地歸來了。
敏把手裡的一包東西放在桌上,他指着它對慧說:"這包東西放在你這裡,好嗎?"他的面容很莊嚴,臉上沒有一絲的笑意。
"你還跟我客氣?"慧笑起來。
"慧,"他忽然親切地喚了一聲,他的面容也漸漸地變得溫和了。
他用留戀的眼光,癡呆似地望着她,好像不認識她一般。
"敏。
"慧驚訝地看他,她從來沒有聽見他這樣地喚過她,他也不曾這樣地看過她。
她溫柔地說:"什麼事情?你為什麼這樣地望着我,就像不認識我一樣?"她停了一下又說:"你趕快準備到鄉下去,大家決定派你到那裡去。
"
"鄉下,"他冷淡地念着這兩個字,好像它們跟他沒有什麼關系似的。
慧等着他說後面的話,他卻把嘴閉了好一會。
好像有些痛苦的思想在絞痛他的腦筋。
"慧,我問你,你有時也想到死上面去嗎?你覺得死的面目是什麼樣的?"敏忽然問道,他就在慧的對面坐下來。
"死,我從沒有仔細地想過它。
你為什麼忽然提到這件事情?"慧的發亮的眼睛探索似地看他的臉,他的面容很平靜,她看不出來是什麼東西激動着他的心。
"我覺得死也許完全不可怕。
不過我并不願意離開這個世界。
死必須來的時候,就讓它來吧,"慧說,她一點也不害怕,她要在腦子裡找出一個死的固定的面目,但是她不能夠。
她隻看見一些模糊的淡淡的影子。
"有時候我覺得生和死就隻隔了一步,有時候我又覺得那一步也難跨過,"敏懇切地說。
他的面容很嚴肅,他仿佛看見在他的面前就立着一道黑暗的門。
他應該踏進裡面去,可是他還不能夠知道那裡面是什麼樣的情形,他還因為這個感到痛苦。
"為什麼你會有這種古怪的思想?一個人活着的時候不應該想到死,"慧溫和地責備道。
她的眼睛愛憐地看他,就像從前某一個時候那樣。
"這幾天的情形容易使人激動。
但是佩珠同仁民相愛了。
"她對着他一笑,這笑裡含着溫情,同時也含着焦慮。
敏的眼睛亮了一下,他低聲說:"這是很好的事情。
"他沒有絲毫的驚奇,好像這是他意料中的事。
"敏,你近來變得多了,你從前并不是這樣,"慧關心地說,她的眼睛仍然探索似地望着他。
她看見他默默地一笑,便接着說下去,"我不相信目前這些打擊會使你發生動遙"她想用這句話來激他。
敏依舊癡癡地望着她,好像聽不見她的話似的。
他忽然站起來走到慧的身邊,用一隻手按着她的肩頭,哀求似地問:"慧,你會常常記着我嗎?"
慧掉頭看他,把一隻手伸過去,壓在他的那隻手上,驚訝地但是感動地問道,"奇怪,你為什麼問這句話?"
"你給我一個回答。
難道你連一個回答也不給我嗎?"他固執地央求道。
"敏,你不要這樣說,我們也曾相愛過。
"慧的眼睛裡露出了愛情。
她溫柔地看着他,對他笑了笑。
"那麼你會常常記着我吧,"敏熱烈地追問道。
慧笑着點了點頭。
敏突然把兩隻手伸去捧着慧的臉,熱烈地甚至粗魯地在她的嘴唇上接了一個響吻。
過後,他縮回手,短短地說了一句:"我走了。
"他不等慧再說話急急地往外面走了。
慧驚愕地望着他的背影,她好像落入了夢裡一般。
忽然她猛省地站起來追出去,但是他已經開了門跨出門限了。
她趕上去喚他。
"敏,你就在這裡睡吧,影今天晚上不回來,"她說。
他站在階下回頭看了她一眼,輕輕地說:"我走了。
"就把自己的身子投進黑夜裡去了。
慧在門前站了一刻,便進去關了門。
她的心開始痛起來。
她覺得她現在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