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還要打我,細紗間的姐妹們,相幫我走出了廠門。
當天夜裡,車間的姐妹們都傳開了,餘靜同志氣急了,大家商量,派了代表去找酸辣湯,要求撤換抄身婆,廢除抄身制。
酸辣湯和徐義德看到工人氣憤很大,不得不答應工人一部分要求,換了那個抄身婆,抄身制卻沒有廢除。
上海解放了,人民政府下命令廢除了抄身制,又改了八小時工作制,我們工人才受到尊重,不再抄身,可以自由出入廠門了。
”
秦媽媽的話說得大家的眼睛裡露出憤怒的光芒,想起過去的生活又是氣又是恨。
這些事,誰不是親受的?最初大家還是聽譚招弟湯阿英訴苦,用旁觀者的身份同情她們兩個人的悲慘遭遇,秦媽媽以苦引苦,湯阿英又訴到廠裡做生活所受的苦,個個都發現自己心裡也埋藏着一汪苦水哩,給秦媽媽和湯阿英一引,那陳年積聚在心頭的苦水都要從嘴裡湧出來了。
韓雲程聽到許多聞所未聞的事,使他驚心動魄,萬分氣憤。
他沒料到不僅僅鄉下地主壓迫農民的殘酷情形不知道,即連在他身邊的廠裡這些事,有些他也不清楚哩!他再也不能整天蹲在實驗室裡了,應該到各處走走看看。
他凝神望着窗外的夕陽,感到自己知道的事太少了,懂得的道理也不多,在工人隊伍裡一比,顯得十分落後了。
湯阿英從秦媽媽的訴苦裡,她又想起一些慘痛的事情,她生氣地大聲說:“工人進廠,哪個不是身強力壯?哪個不是眼明手快?在廠裡長年累月的折磨,許多人身體垮了,不是骨瘦如柴,就是面無血色,要麼,病倒了,受傷了,有的就死了。
和秦媽媽一道來的六個姐妹,病的病了,死的死了,到現在隻有秦媽媽一個人留在廠裡。
就是不死的,像我們這些人活着,誰身上大小沒有毛病?趙得寶的胳臂受了傷,永遠彎不過來;鄭興發師傅,在清花間做了二十年,天天呼吸飛塵飛花,得了肺病,現在還是帶病做拼花。
秦媽媽也有不少病,每逢刮風下雨,她身上就酸痛了。
徐義德不顧我們死活,不拿我們當人看待,吸了我們的血汗,累垮我們的身體,還要壓迫我們,抄身制雖說廢除了,拿摩溫還騎在工人的頭上哩!這次民改,應該把拿摩溫取消!”
張小玲見大家的眼光都聚集在湯阿英身上,個個臉上露出憤懑的神情。
她站了起來說:
“姐妹們,你們聽見了嗎?湯阿英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在鄉下,給地主糟蹋;到上海,受資本家剝削!這些苦,這些罪,我們當中很多人都受過。
”
張小玲的話點燃了大家憤怒的火焰,人們從湯阿英的身上看到自己的苦難和悲慘的過去。
張小玲進一步說:
“阿英她們的苦,就是我們大家的苦;阿英她們的仇,就是我們大家的仇。
她們的苦難是一個階級的苦難。
她們的苦難,說出我們大家的苦難。
我們受的苦難,自己也要訴啊!”
張小玲的話十分有力,每一句話都打動人們的心弦。
湯阿英她們訴的苦水,洗亮了大家的眼睛,經張小玲一指點,回過頭去看看自己走過來的道路,誰都有訴不完的苦難。
譚招弟和湯阿英一比,覺得自己訴的不徹底,心裡還有些苦水沒有吐哩。
她要學湯阿英那樣,把苦水吐盡。
郭彩娣想訴方家主人的苦。
連在舊社會生活不長的管秀芬也認為有苦要訴:拿摩溫動不動就給人吃麻栗子,立壁角①,揩工人的油,給工人臉色看,當資本家的狗腿子,解放前的威風還沒有完全打下去哩!應該取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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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吃麻栗子”即挨打,“立壁角”即罰站。
郭彩娣舉起手來要訴苦,管秀芬舉起手來要訴苦,連董素娟這個小女工也舉起手來了,許許多多的手都舉起來了。
秦媽媽的眼睛看花了,滿眼都是手,數不清有多少手在她面前搖晃。
激昂悲壯的情緒,彌漫了整個車間。
從窗外反射進來的夕陽斜晖,染紅了紗錠,染紅了機器,染紅了整個車間。
浸透了工人血汗的紗錠和機器,給陽光一照,仿佛顯出鮮紅的斑斑血迹來了。
無數的手在空中晃動,給夕陽一照,紅光閃閃,像是熊熊的烈火,在車間裡急劇地跳躍,憤怒地燃燒。
秦媽媽看到那些閃着紅光的機器,想起和她從無錫鄉下一同來的六位姐妹,面孔氣的像豬肝,紅裡發紫。
她按捺住心中仇恨的火焰,激昂地對大家說:
“你們要求訴苦,非常好!現在時間不早了,大家回去先想一下,明天要再開會,訴他個痛快!”
韓雲程坐在小闆凳上激動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見大家舉手,也跟着舉起手來,但看到大路兩邊的車子和車子上一堆堆粗紗,他才意識到自己是來參加車間小組,聽她們訴苦的。
怎麼好在這兒舉起手來呢?他不動聲色把手放下,聽完秦媽媽宣布明天繼續開會,霍地站了起來,邁開堅決的步子,走出細紗間。
他沒有回試驗室,徑自到黨支部辦公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