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清楚,好的小說就是好的小說,和它是不是武俠小說沒有關系。
問題是一部作品是否能夠感動人,有沒有意義,而不是在于它是不是用武俠的方法來表現。
杜:您剛才提到作品是否能感動人是否有意義的問題,那麼,您是否認為,這兩點就是決定一部作品是否具有價值的條件?
金:每個人對文學都有自己的看法,以我個人而言,我認為文學主要是表達人的感情。
文學不是用來講道理的,如果能夠深刻而生動地表現出人的感情,那就是好的文學。
我不贊成用“主題”來評斷一部作品。
主題的正确與否,并不是文學的功能,如果要表現某一種特定的主題,一篇理論性文章會更好、更直接。
杜:那麼您認為文學的功能,不是用來說教,用來講道理的?
金:對,我認為文學的功能是用來表達人的感情,至于講道理,那就應該用議論性的、辯論性的、或政治性的文章,像我在明報上寫的社評(貴報南洋商報經常轉載的)。
但是,這并不是文學。
杜:從這個角度來看,您的武俠小說,主要是要刻畫人性在情感上的各種表現?
金:對,就是人的個性、人的情感。
中國人向來就喜歡說“文以載道”,認為文章的目的,是用來講道理的。
當然用文字來講道理是可以的,也是極重要的功能,但那并不是文學。
杜:我看過一些有關您的評論文章,它們都指出您的作品中,具有很強烈的俠義精神,特别是義氣這一方面。
金:“義”是人的一種性格精神,有些文學作品用寓言的方式,講一匹馬或一隻狗,用人的感情寄托在他們身上來表現,實際上到底動物的感情如何,我們也不太知道,那些寓言所描寫的,是人的感情和個性。
文學作品要表現人類哪一種感情都是可以的,很強烈的愛,很強烈的恨。
所謂義,或者說是特别的一種情誼,都是屬于人的感情。
當然,俠義是人類感情中一種比較特别的部分。
杜:這種俠義精神,在中國應該是淵源自《史記·刺客列傳》那一脈俠義文學的傳統吧?
金:應該是的,當然俠義也不單單是中國才有,外國也有,不過中國人似乎對這方面特别重視,這也有一定的社會基礎和根源。
杜:除了中國的俠義文學傳統之外,西方文學對您的作品,是否會發生影響呢?
金:有的外國小說、電影,特别是外國的動作片,它的俠義精神也是很強烈的。
西方很強調動作,類似武俠小說的地方也很多。
我們所生活的新加坡和香港,都是東西方交集的社會,不是純粹東方或西方的社會,耳濡目染之下,當然會受影響了。
有些新的中國畫和中國音樂,受到西方藝術很大的影響,中國小說也不例外,往往以西方的表現方式來寫中國的人與事。
我覺得用中國傳統章回小說的方式來寫現代的人與事,也未嘗不可以試驗,像張恨水的小說就很受人歡迎。
杜:以您的看法,在現代社會裡,武俠小說所具有的,隻有純粹欣賞作用,還是具有其他影響作用呢?
金:文學必須有一定的影響和功能,不過,我個人不想把文學當成是一種影響社會的工具。
我覺得這些都是副作用,藝術本身還是藝術,它并不是追求什麼目的,隻是追求一種美感。
人的價值觀念有許多不同的範疇,科學是追求真實,像牛頓和愛因斯坦,他們所研究的隻是真或假,不用去想到它會有什麼其他作用或影響,他們不會想到發明這個定律之後會有什麼好處或壞處。
至于宗教的道德觀念,則是在研究善與惡的問題。
文學藝術則是側重于美或不美的追求,至于真假善惡,則是另外一回事。
當然,這種講法會有很多人不贊成,很多文學理論家喜歡把善和美放在一起,相提并論。
他們總喜歡談論某一部小說對人們有什麼效果,那首音樂對人們又有什麼好處。
有個笑話,說音樂可以陶冶性情,(坐在一旁的倪匡又再笑出聲來,說樂聖貝多芬可是一個脾氣怪得透頂的家夥。
)對,貝多芬自己的性情卻一點也不好到那裡去。
哈哈,所以,我覺得聽音樂隻要覺得好聽不好聽就可以了,至于聽了之後你會變得好一點或壞一點,相信不會是音樂家作曲時想追求的效果。
音樂是非常抽象的,一般交響樂究竟是要表現什麼,大概連作曲家自己也不知道。
可是偏偏有人一直要去解釋,說貝多芬的第五交響曲是表現人對命運的奮鬥、抗争;升C小調鋼琴奏鳴曲是表現月光的意境等等。
其實它原來未必是那麼一回事,都是後人添加上去的。
音樂很抽象,人們給它添上各種解釋,那也無所謂。
小說是具體的文字,人們就很喜歡研究某一部小說對人是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