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認的“物證”——證實了他心裡的猜測。
于是,他的眼神和表情便開始變了。
變成了苦澀、憤怒、憎恨,同時——在水笙的眼裡——也變得粗俗不堪。
偏偏這時候,狄雲為水笙感到委屈,又跑出來替水笙解釋道:“汪少俠,你全轉錯了念頭。
”——他不出來還好,他這一出來,便在物證之外,又加上了“人證”。
當真是鐵證如山,不可推翻。
狄雲哪裡知道世人對此男女苟且之事,一向是“甯信其有,不信其無”的。
而且此事越描越黑,越解釋越不清楚,越辨析越使人疑惑。
——這就是人性的弱點。
當真是:假做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我們——讀者,旁觀者——知道,水笙與狄雲之間完全是清白無污的,水笙仍是守身如玉,玉潔冰清。
可是,他們——劇中人,當事人——又怎麼能知道這種清白呢?更主要的是,他們,又怎麼全相信水笙的這種“奇迹般的”清白呢?
也許由于人心都是卑污的,所以大多數的人都不敢相信人世間居然有水笙和狄雲這樣的清白,這正是人性的弱點在做怪。
以假當真,以無作有,偏偏對男女之事,人們不但格外的感興趣,而且還總是要情不自禁地加以誇張放大。
戀愛中的人誇張放大自己的愛;而旁觀或猜測的人則不自覺地誇張放大其“不堪”的程度與情形..在這一方面,當事人一旦起了疑心,便再也難以抹去。
能找出一千條理由、一千種證據來支持自己、證實自己的謬見。
他們固執己見,而且理性全失——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從相反的角度去探索,也不相信與自己的想象不相符合的事實。
平心而論,汪嘯風并非不愛水笙。
隻是,遇上了這種不幸和尴尬的事,他也隻能像凡夫俗子那樣疑慮重重,一反文雅溫柔的常态,顯出粗俗可厭的原形。
隻有極少數的人,才能夠相信愛的堅貞,相信愛人的品質,願意冷靜地聽取愛人的解釋,能夠理智地分辨事情的真僞。
然而,汪嘯風不是這極少數人中的一個,他的反應,像是絕大多數凡人一樣,一旦起疑,便難以平息心中的妒憤交加的情緒,以及在這種情緒下的無端的想象。
他禁不住要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進而,汪嘯風對水笙的疑慮,一部分源于内心的妒忌和憤怒,并又加深了這種憤怒與妒忌;而另一部分(往往是更主要的部分)則是因為怕“江湖上人人皆知,堂堂大丈夫,豈能惹人恥笑?”——隻有極少又極少的人能夠正視這種失面子的恥笑(哪怕是事實),而不改其愛心。
隻可惜,汪嘯風又不是這樣的人。
他表面上是那樣的堅強的一個劍俠,然而内心裡卻仍然是一介怯懦的小男人。
——他怕丢了面子,從今不好做人,再加上本能的妒忌,所以他和水笙的愛情,便隻能以分手的悲劇而告結束。
也許我們會一廂情願地說:“真正的愛情是應愛而不疑的。
”是的,是這樣的,世間上有過不少堅貞不屈、信而不疑,曆盡曲折而始終不渝的愛情,所有的誤解最終都在事實面前煙消雲散了。
然而,我們更應該看到,也有更多的事實表明,愛情與妒忌,愛情與疑惑常常總是結伴而行,仿佛是一把兩面刃。
沒有愛固然也就沒有了愛的疑慮,然而沒了疑慮與妒忌往往也就沒有愛..。
——世間上,有多少這樣的愛情和婚姻的悲劇?!世間上有多少汪嘯風這樣的男人和女人?!
有。
而且有很多很多。
疑慮正是愛情的死敵,但又是愛情的近鄰乃至密友。
無可奈何,因為這不是理性所真正解脫和消滅的。
因為這是人性的弱點。
除非你消滅了人性,否則便難以消除這種伴着熱烈而又真摯的愛情而來的妒忌的疑慮、疑慮的妒忌。
汪嘯風當然不是一位“真正的男子漢大丈夫”,但世界上這樣的人卻比“真正的..”要多得多。
同樣,戚芳也不是一位“真正堅貞的女性”,然而正因如此,她的悲劇才格外地值得同情和憐憫。
狄雲和水笙當然都是無辜的受害者,但戚芳和汪嘯風也都不是壞人哪!
他們——像所有平凡的人一樣——隻是有缺點和弱點的人。
他們無法與命運抗衡,也無法真正地主宰自己的命運。
他們身不由己、情不自禁。
這才是真正的悲劇。
也是真正的悲劇産生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