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鏡如水銀的淺水,在水面上留下了一圈圈美麗的漣漪。
它們在奔跑中積蓄着力量,越跑越快。
它們踏水有聲,如碎琉璃,巴噼巴噼巴噼,細小的水花濺起又落下,終于,它們的雙腿伸得筆直,挺在羽扇般張開的尾後,飛起來了。
它們飛起來了。
它們先是貼着水面飛,然後便降落,降落到泊子對面去,變成了兩個模糊的白點……她的雙腿陷在淤泥裡,仿佛在這裡站了也是一千年……她越陷越深,淤泥已經吞沒了她的大腿,她感到自己的火熱的屁股已經坐在了涼爽的淤泥裡……
匆匆趕來的小甲把她從淤泥中拖了上來。
她大病了一場。
病好後,依然割不斷對錢大老爺的思念。
呂大娘悄悄地送給她一包褐色的粉末,同情地對她說:
"孩子,狐仙可憐你,讓我送給你這包斷情粉,你把它喝下去吧。
"
她打量着那包粉末,問道:
"好心的大娘,告訴我,這是什麼東西?"
"你隻管喝下去,然後我再告訴你,否則就不會靈驗了。
"
她将粉末倒進一個碗裡,用開水調了,然後,捏着鼻子,忍着那難聞的氣味,把它灌了下去。
"孩子,"呂大娘問,"你真的想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嗎?"
"真的。
"
"那就讓我告訴你吧,"呂大娘道,"孩子,大娘心軟,不忍心看着你這樣一個水靈靈的美人兒這樣毀了,就把最絕的法子使出來了。
狐仙她老人家是不同意使用這樣的法子的,但你中毒太深,它老人家也沒有好的法子救你了。
這是俺家的祖傳秘方,一向是傳媳婦不傳女兒的。
實話對你說吧,你剛才喝下去的,就是你那心上人屙出來的屎撅子!這是貨真價實的,絕對不是僞冒假劣。
俺得了這味藥可不是容易的,俺用三吊銅錢買通了給錢大老爺家當廚子的胡四,讓他悄悄地從大老爺家的茅廁裡偷出來。
俺把這寶貝放在瓦片上烘幹,研成粉末,然後加上巴豆大黃,全是去心火的烈藥。
這法子大娘輕易不用,因為狐仙告訴俺,用這樣的邪法子會促人的陽壽,但俺實在是可憐你,自己少活兩年就少活兩年吧。
孩子,吃這味藥就是要讓你明白,即使堂皇如錢大老爺,拉出來的屎也是臭的……"
呂大娘一席話尚未說完,孫眉娘就彎下腰大吐,一直把綠色的膽汁都吐了出來。
折騰過這一場之後,眉娘的那顆被葷油蒙了的心漸漸地清醒了。
對錢大老爺的思念雖然還是不絕如縷,但已經不是那樣要死要活。
心上的傷口雖然還是痛疼,但已經結了疤痕。
她有了食欲,鹽入口知道鹹了,糖入口知道甜了。
她的身體在漸漸地恢複。
經過了這一番驚心動魄的愛情洗禮,她的美麗少了些妖冶,多了些清純。
她夜裡依然睡不好,尤其是那些明月光光之夜。
五
月光如金沙銀粉,飒飒地落在窗戶紙上。
小甲在炕上大睡,四仰八叉,鼾聲如雷。
她赤身裸體地走到院子裡,感覺到月光水一樣在身上汩汩地流淌着。
這種感覺既美妙無比,又讓她黯然神傷,心中的病根兒不失時機地抽出了嬌嫩的芽苗。
錢丁啊,錢丁,錢大老爺,我的冤家,你什麼時候才能知道,有一個女人,為了你夜不能寐。
你什麼時候才能知道,有一個如熟透了的水蜜桃子一樣的身體等待着你來消受……天上的明月,你是女人的神,你是女人的知己,傳說中的月老就是你嗎?如果傳說中的月老就是你,你為什麼不替我傳音送信?如果傳說中的月老不是你,那麼主宰着男女情愛的月老又是天上的哪個星辰?或者是世間的哪路尊神?一隻白色的夜鳥從明月中飛來,降落在院子一角的梧桐樹上,她的心突突地跳動起來。
月老月老,你有靈有驗,你沒有眼睛但是能夠觀照世間萬物,你沒有耳朵但是能夠聆聽暗室中的私語,你聽到了我的祈禱,然後就派來了這個送信的鳥使。
這是隻什麼鳥?這是隻白色的大鳥。
它的潔白的羽毛在月光下煙煙生輝,它的眼睛像鑲嵌在白金中的黃金。
它蹲在梧桐樹最高最俏的那根樹枝上,用最美麗的最親切的姿勢從高處望着我。
鳥,鳥兒,神鳥,把我的比烈火還要熱烈、比秋雨還要纏綿、比野草還要繁茂的相思用你白玉雕琢成的嘴巴叼起來,送到我的心上人那裡去。
隻要讓他知道了我的心我情願滾刀山跳火海,告訴他我情願變成他的門檻讓他的腳踢來踢去,告訴他我情願變成他胯下的一匹馬任他鞭打任他騎。
告訴他我吃過他的屎……老爺啊我的親親的老爺我的哥我的心我的命……鳥啊鳥兒,你趕緊着飛去吧,你已經載不動我的相思我的情,我的相思我的情好似那一樹繁花浸透了我的血淚,散發着我的馨香,一朵花就是我的一句情話,一樹繁花就是我的千言萬語,我的親人……孫眉娘淚流滿面地跪在了梧桐樹下,仰望着高枝上的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