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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比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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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兒。

    她的嘴唇哆嗦着,從紅嘴白牙間吐露出呢呢喃喃的低語。

    她的真誠感天動地,那隻鳥兒哇哇地大叫着,一展翅消逝在月光裡,頃刻便不見了蹤影,仿佛冰塊融化在水中,仿佛光線加入到火焰裡…… 一陣響亮的打門聲,把癡情中的孫眉娘驚得魂飛魄散。

    她急忙跑回屋子,匆匆穿上衣服。

    來不及穿鞋,赤着兩隻大腳,踩着被夜露打濕的泥地,跑到了大門邊。

    她用手捂着心,顫着嗓子問: "誰?" 她多麼希望出現一個奇迹,她多麼希望這是她的一片誠心感動了天地,神靈把紅線抛給了自己的心上人。

    那麼,他這是趁着月光探望自己來了。

    她幾乎就要跪在地上了,祈望着夢想成真。

    但是,門外傳進來那人的低聲回答: "眉娘,開門……" "你是誰?" "閨女,我是你爹啊!" "爹?你半夜三更怎麼到這裡來了?" "别問了,爹遭了難了,快開門吧!" 她慌忙撥開門闩,拉開大門。

    随着吱嘎吱嘎開張的門扇,她的爹——高密東北鄉著名的戲子孫丙,沉重地倒了進來。

     借着月光,她看到爹的臉上血迹斑斑。

    那部不久前在鬥須大會上雖敗猶榮的胡須,隻餘下幾根根,鬈曲在滿下巴的血污之中。

    她驚問: "爹,這是怎麼啦?" 她喚醒小甲,把爹弄到炕上。

    用筷子撬開緊咬的牙關,灌進去半碗涼水,他才蘇醒過來。

    剛一蘇醒他就伸手去摸自己的下巴,然後他就嗚嗚地哭起來。

    他哭得很傷心,好似一個受了大委屈的小男孩。

    血還從下巴上往外滲着,那幾根殘存的胡須上沾着泥污。

    她用剪刀把它們剪去,從面缸裡抓了一把白面,掩在他的下巴上。

    這一來爹的面目全非,活活一個怪物。

    她問: "到底是誰把你害成了這個樣子?" 爹的淚汪汪的眼睛裡,進出了綠色的火星。

    他腮上那些肌肉一條條地綻起來,牙齒錯得咯咯響: "是他,肯定是他。

    是他薅了我胡須,可他明明赢了,為什麼還不放過我?他當着衆人宣布赦免了我,為什麼還要暗地裡下此毒手?這個心比蛇蠍還要毒辣的強盜啊……" 現在,她感到自己的相思病徹底地好了。

    回想起過去幾個月的迷亂生活,她心中充滿了羞愧和後悔。

    仿佛自己與錢丁同謀,薅了爹的胡須。

    她暗想着:錢大老爺,你實在是太歹毒了,太不仗義了。

    你哪裡是個寬厚仁愛的父母官?分明是一個心狠手辣的土匪!你把我害得人不人鬼不鬼也就罷了,誰讓俺自輕自賤呢?可你不該對俺爹——一個在你面前已經服輸的人下這樣的黑手。

    你當着衆人的面宣布赦免了他,感動得俺下了跪,讓俺的一顆心為了你破碎,也為你赢得了寬宏大量的好名聲,但暗地裡你還是不放過他。

    你這個人面獸心的畜生,我怎麼會那樣癡迷地愛上你?你知道這幾個月來俺過的是什麼日子?想到此她感到悲憤難忍,錢丁啊,你薅了俺爹的胡須,俺就要了你的狗命。

     六 她精心挑選了兩條肥狗腿,拾掇幹淨了,放到老湯鍋裡,咕嘟咕嘟地煮起來。

    為了讓煮出的狗腿味道好,她往鍋裡新加了香料。

    她親自掌握着火候,先用大火滾燒,然後用微火慢炖。

    狗肉的香氣,散發到大街上。

    店裡的常客大耳朵呂七,聞着味道跑來,把店門拍得山響: "大腳仙子,大腳仙子,什麼風把天刮清了?你又開始煮狗腿了?俺先定一條……" "定你娘的腿!"她用勺子敲打着鍋沿,高聲大嗓地叫罵着。

    一夜之間,她恢複了狗肉西施嬉笑怒罵的本色,相思錢丁時那迷人的溫柔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

    她喝了一碗豬血粥,吃了一盤狗雜碎,然後就用精鹽擦牙,清水漱口,梳頭洗臉,搽官粉,抹胭脂,脫下舊衣裳,換上新衣裳,對着鏡子她用手撩着水抿抿頭發,鬓角上插了一朵紅絨花。

    她看到自己目光流盼,風采照人。

    她給自己的容貌迷住了,心中突然地又升起一股缱绻的柔情。

    這哪裡是去行刺,分明是去賣騷。

    她被自己的溫情吓壞了,急忙把鏡子翻轉,咬牙切齒,讓恨火在胸中燃燒。

    為了堅定信心,不動搖鬥志,她特意到東屋裡去看了爹的下巴。

    爹下巴上的白面已經嘎巴成了癡,散發着酸溜溜的臭氣,招徕了成群的蒼蠅。

    爹的面容讓她既惡心又痛心。

    她撿起一根劈柴,戳戳爹的下巴。

    正在沉睡的爹嗷地叫了一聲,痛醒了,睜開浮腫的眼,迷茫地望着她。

     "爹,我問你,"她冷冰冰地問,"深更半夜,你到城裡來幹什麼?" "我逛窯子了。

    "爹坦率地回答。

     "呸!"她嘲弄地說,"你的胡子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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