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小站,連綿的稻田裡金穗飄香。
在晉見袁大人之前,他已在小站的地盤上悄悄地轉了兩天,用行家的眼光暗中進行了考察。
他看到,每天都在操場上演操的新軍士兵,果然是軍容整肅,武器先進,有格有式,氣象非凡,與腐敗昏聩的日軍不可同日而語。
見兵而知将,在沒見到袁大人之前,他已經對袁大人深深地佩服了。
袁大人的官邸,與兵營相距有兩箭之遙。
高大的門樓兩側,站立着四個黑鐵塔似的高大衛兵。
他們穿着皮鞋,打着綁腿,腰紮皮帶,皮帶上挂着牛皮彈匣,手持着德國造後膛鋼槍,槍身呈藍色,宛如燕子的羽毛。
他把康有為的薦書遞給門房,門房進去通報。
袁大人正在用餐,兩個美麗的侍妄在旁邊伺候着。
晚生向大人請安!他沒有下跪,也沒有作揖,而是立得筆挺,舉起右手,行了一個日本式的軍禮。
他看到了袁大人臉上的微妙變化:先是一絲明顯的不悅神情從臉上出現,然後就是一縷冷冷的眼光在他的身上掃了一遍,然後是欣賞的表情浮現在臉上,微微地點頭。
看座!袁大人說。
他知道自己精心設計的見面方式給袁大人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侍妾搬過一把椅子。
椅子太沉了,侍妾行動吃力。
他聽到這個美麗的小女人嬌喘微微,嗅到了從她的脖頸間散發出來的蘭花香氣。
他筆直站立,說:在大人面前,晚生不敢坐。
袁大人道:那你就站着吧。
他看到,袁大人方面,大眼,濃眉,大嘴,隆鼻,巨耳,正是書上所說的貴人之相。
袁大人鄉音未改,聲音醇厚,好像粘稠的老酒。
袁大人開始進餐,似乎把他忘記了。
他筆挺站立,一動不動,如一棵楊樹。
袁大人穿着睡袍,趿着拖鞋,辮子松散。
桌子上擺着一盤紅燒豬蹄,一隻烤鴨,一碗紅焖羊肉,一盤紅燒鳜魚,一盆煮雞蛋,還有一籠雪白的饅頭。
袁大人好胃口,吃得香甜。
袁大人吃飯聚精會神,旁若無人。
兩個小妾,一個負責給雞蛋剝皮,一個負責給魚去刺。
袁大人一連吃了四個煮雞蛋,啃了兩隻豬蹄,吃了烤鴨的全部焦皮,吃了十幾塊羊肉,吃了半條魚,吃了兩個饅頭,喝了三杯酒。
最後,他用茶水漱了口,用毛巾擦了手。
然後,他仰靠在椅背上,打着飽嗝,閉着眼,剔着牙,好像屋子裡隻有他一個人。
他知道,大人物總是有一些古怪的脾氣,都有考察、鑒别人才的獨特方式,所以他把袁大人這些不拘禮節的行為都當做了對自己的考驗。
他筆直挺立,雖然已經過去了一點鐘,但是他腿不抖,眼不花,耳不鳴,姿勢不走樣,表現出标準的軍人姿态和良好的身體素質。
袁大人不睜眼,兩個美妾,一個在前,一個在後。
在前的幫他捶腿,在後的幫他揉肩。
很響的呼噜聲,從袁大人的喉嚨裡發出。
兩個侍妾,偷偷地瞥着錢雄飛,嘴角上不時浮現出善意的微笑。
終于,袁大人停止打呼噜,睜開了眼睛,目光銳利,沒有一絲一毫的倦怠和朦胧,突然地問話:
"康南海說你滿腹經綸、武藝超群,可是真的?"
"康大人過獎之詞,今晚生惶恐!"
"你是滿腹經綸還是滿腹秕糠,俺并不在意。
但俺很想知道,你在日本,都學了些什麼?"
"步兵操典、射擊教範、野外勤務、戰術學、兵器學、築城學、地形學……"
"你會不會使槍?"袁世凱突然地打斷了他的話,挺直了身體問。
"晚生精通各種步兵武器,尤善短槍,能雙手射擊,雖不敢說百步穿楊,但五十步之内,彈無虛發!"
"如果有人敢在俺的面前吹牛,那他可就要倒黴了!"袁世凱冷冷地說,"本督平生最恨的就是言過其實之人。
"
"晚生願在大人面前演示!"
"好!"袁世凱拍了一下巴掌,爽朗地說,"用俺老家的話說,是騾子是馬,拉出去遛遛,來人哪!"一個青年侍衛應聲而進,等候袁的吩咐。
袁說,"預備手槍,子彈,靶子。
"
射擊場上,早擺好了藤椅,茶幾,遮陽傘蓋。
袁世凱從一隻精緻的緞盒裡,取出一對鍍金的手槍,道:
"這是德國朋友送給俺的禮物,還沒試新呢!"
"請大人試新!"
衛兵裝好子彈,把槍遞給袁大人。
袁接過槍,笑着問:
"聽說真正的軍人,把槍看成自己的女人,決不允許旁人染指,是不是這樣子?"
"誠如大人所言,許多軍人都把槍看做自己的女人,"他毫不怯弱地說,"但晚生認為,把槍看成自己的女人,實際上是對槍的亵渎和奴役。
晚生認為,真正的軍人,應該把槍看成自己的母親。
"
袁世凱嘲諷地笑着說:"把槍比作女人,已經是奇談怪論;把槍比作母親,更是荒謬絕倫。
你說把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