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的人按照咱家的要求,已經把那個注定要被人們傳說一百年的升天台搭好了。
咱家要求的那個席棚也搭好了,大鍋也支好了,香油在大鍋裡已經翻起了浪頭。
小鍋也支好了,鍋裡炖上了牛肉。
咱家抽抽鼻子,果然從秋風裡嗅到了濃濃的香氣。
兒媳清晨跑出去,至今沒有回來。
她的心情可以理解,畢竟是親爹受刑,心不痛肉也痛。
她能到哪裡去呢?去找她的幹爹錢大老爺求情?兒媳,你的幹爹已經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不是咒他,咱家估計,你親爹孫丙咽氣之日,就是你幹爹倒黴之時。
咱家脫下舊衣裳,換上了簇新的公服。
皂衣攔腰紮紅帶,紅色氈帽簇紅纓,黑皮靴子腳上蹬。
果然是人靠衣裳馬靠鞍,穿上公服不一般。
兒子笑嘻嘻地問俺:
"爹,咱這是幹啥?要去唱貓腔嗎?"
唱什麼貓腔?還唱你娘的狗調呢!咱家心中罵着兒子,知道跟他多說也沒用,就吩咐他去把那身油脂麻花的沾滿了豬油狗血的衣裳換下來。
這小子竟然說:
"爹,你閉眼,不要看。
俺媳婦換衣裳時就讓俺閉眼。
"
咱家眯着眼,看到兒子脫去衣裳,露出了一身橫肉。
兒子腿間那貨囊兒巴唧,一看就知道不是個管用的家什。
兒子足蹬軟底高腰黑皮靴,腰紮紅綢帶,頭戴紅纓帽,高大魁梧,威風凜凜,看上去是英雄豪傑的身闆;但動不動就龇牙咧嘴,抓耳撓腮,分明又是猴子的嘴臉。
咱家扛着那兩根檀木撅子,吩咐兒子抱起那隻白毛黑冠子公雞,走出家門,向通德書院進發。
大街兩邊,已經站立着許多看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瞪着眼,張着口,如同一群浮到水面上吸氣的魚。
咱家昂首挺胸,看起來目不斜視,但路邊的風景全在眼裡。
兒子東張西望,不時地咧開嘴巴對路邊人傻笑。
大公雞在他的懷裡不停地掙紮着,發出咯咯的聲音。
滿大街都是癡癡呆呆的表情,咱兒子傻,路邊那些人比咱兒子還要傻。
鄉親們,好戲還沒開場呢,你們就看傻了,等明天好戲開了場,你們怎麼辦?有咱家這樣的鄉黨,算你們有福氣。
要知道天下的戲,沒有比殺人更精彩的;天下的殺人方式,沒有比用檀香刑殺人更精彩的;全中國能執檀香刑的劊子手,除了咱家還有何人?因為有了咱家這樣的鄉黨,你們才能看到這全世界從來沒有過今後大概也不會再有的好戲了。
這不是福氣是什麼?讓你們自己說,這不是福氣是什麼?
老趙甲,懷抱着檀木橛子往前行,尊一聲衆位鄉黨細聽分明。
俺懷中抱的是國家法,它比那黃金還要重。
叫聲我兒快些走,不要東張西望傻不愣。
咱爺們明天要露臉,就好比鯉魚化蚊龍。
三步并做兩步走,兩步并做一步行,大步流星走得快,通德書院面前迎。
擡頭看,書院前面一廣場,白沙鋪地展平平。
廣場邊上一戲台,梨園子弟獻藝來。
帝王将相,公子王孫、英雄豪傑、才子佳人、三教九流……亂紛紛轉成一台走馬燈。
但見那,戲台前,知縣豎起了升天台,台下立着一群兵。
有的扛着水火棍,有的提着大刀明。
台前窩棚葦席紮,棚前大鍋香油烹。
爺們,好戲這就開了場咧!
三
咱家把白毛公雞拴在席棚的柱子上。
這畜生歪着頭看咱,眼珠子,似黃金,亮晶晶,耀眼明。
咱家指派兒子:小甲,用缸裡的清水和一塊白面。
兒子歪着頭看咱,神情如同公雞:
"和面幹啥?"
讓你和你就和,不要多嘴多舌。
趁着兒子和面的工夫,咱家看到:席棚前面敞開,後邊封閉,與那戲台子遙遙相對。
好,這正是咱家需要的樣子。
地鋪打得不錯,暄騰騰的麥穰草上鋪了一領金黃的葦席。
新麥草,新葦席,散着香氣。
咱家的檀木椅子擺在窩棚正中,等待着咱家的屁股。
咱家來到大鍋前,将那兩柄劍狀的檀木橛子放在香氣撲鼻的大鍋裡。
檀木一人油就沉到了鍋底,隻有方型的尾部露在油外。
按說應該将它們煮上三天三夜,但時間來不及了。
煮一天一夜也不錯了,這般光滑的檀香木撅子不用油煮其實也吸不了多少血了。
親家,你也是個有福的,用上了這樣的刑具。
咱家坐在椅子上,擡頭看到紅日西沉,天色黃昏。
用粗大的紅松木搭起的升天台在暮色中顯出陰森森的煞氣,恰如一尊闆着臉的大神。
縣令這活于得的确不賴。
升天台,好氣派,圍着霧,罩着雲。
錢知縣哪,你應該去當工部堂官,督造經天緯地的大工程,在這區區高密小縣裡,實在是埋沒了你的天才。
孫丙,親家,你也算是高密東北鄉轟轟烈烈的人物,盡管俺不喜歡你,但俺知道你也是人中的龍鳳,你這樣的人物如果不死出點花樣來天地不容。
隻有這樣的檀香刑、隻有這樣的升天台才能配得上你。
孫丙啊,你是前世修來的福氣,落到咱家的手裡,該着你千秋壯烈,萬古留名。
"爹,"兒子搬着一坨磨盤大的白面站在咱家的身後,興高采烈地說,"面和好了。
"
這小子,把那一袋子面全和完了。
也好,明天咱爺倆要幹的是真正的力氣活兒,肚子裡沒有食兒頂着是不行的。
咱家揪下一塊面,用手一神,神成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