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長條兒,随手就扔到翻花起浪的香油鍋裡。
面條兒立即就在油鍋裡翻騰起來,似一條垂死掙紮的黃鳝魚。
兒子拍着巴掌歡跳起來:
"油炸鬼!油炸鬼!"
咱爺倆把面一條條往油鍋裡扔。
它們先是沉下去,很快就浮起來,在那兩根檀木之間翻轉着。
咱家在油鍋裡炸面,為得是讓那兩根檀木橛子吸收一些谷氣。
咱家知道,這橛子要從孫丙的谷道進去,然後貫穿他的身體。
沾了谷氣的橛子,會對他的身體有利。
油炸鬼的香氣擴散開來,它們熟了。
咱家用長柄鐵鉗把它們夾出來。
吃吧,兒子。
兒子背靠着席棚,嚼着燙嘴的油炸鬼,腮幫子鼓鼓,滿臉的喜氣。
咱家捏着一根油炸鬼,慢慢地品咂着。
這油炸鬼可不是一般的油炸鬼;這油炸鬼裡有檀木的香氣,這油炸鬼裡有佛氣。
咱家得了老佛爺的佛珠後,就長齋食素了。
竈裡的松木劈柴轟轟烈烈地燃燒着,油鍋裡發出咕嘟咕嘟的響聲。
吃了幾根油炸鬼,咱家又親自動手,割下幾砣拳大的牛肉,扔進了香油鍋。
咱家往油鍋裡扔牛肉是為了讓那兩根檀香木橛子上在沾染了谷氣之後再沾染些肉氣,沾了肉氣的橛子性子更柔。
一切為了親家!兒子湊上前來,嘴裡哼唧着:
"爹,俺要吃肉。
"
咱家滿懷着慈愛看着他,說:
好兒子,這肉不能吃,待會兒從小鍋裡吃。
等你那個唱貓腔的嶽父受刑後,你吃肉,他喝湯。
奸猾狡詐的衙役頭兒宋三跑到咱家面前請示下一步的工作。
他卑躬屈膝,一副奴才相;仿佛咱家是一個大大的首長。
咱家自然也要把架子拿起來,咳嗽一聲說:
今天沒有事啦,剩下的事兒就是煮這兩根檀木橛子,但這事不是你們的事,你們走吧,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吧。
"小的不能走,"衙役頭兒的話如同泥鳅,從那張光溜溜的嘴巴子裡鑽出來,"小的們也不敢走。
"
是你們的知縣大老爺不讓你們走嗎?
"不是知縣老爺不讓俺們走,是山東巡撫袁大人不讓俺們走。
他讓俺留在這裡保護您,老爺子,您成了寶貝疙瘩啦。
"
衙役頭兒伸出狗爪子抓去一根油炸鬼塞進嘴裡。
咱家盯着他油汪汪的嘴唇,心裡想:雜種們,不是咱家成了寶,是因為咱家身上帶着寶。
咱家把當今聖明慈禧皇太後賞賜的檀香佛珠串兒從懷裡摸出來,捧在手裡撚動着。
咱家閉上眼睛保養精神,仿佛一個老和尚人了定。
雜種們怎麼能知道咱家心裡想什麼?把他們砸成肉醬他們也猜不出咱家心裡想着什麼。
四
老趙甲坐棚前心緒萬千(爹你想啥?),往事曆曆如在眼前(啥往事?),袁世凱大德人不忘故交,才使咱爺兒倆有了今天(今天是啥天?)。
——茂腔《檀香刑·父子對》
淩遲罷好漢錢雄飛,咱家收拾起家什,帶着徒弟,想連夜趕回北京。
有道是熱鬧的地場體要去,是非之地不可留。
正當咱家背着行李要上路時,袁大人的貼身随從虎着臉站在咱家面前,擋住咱家的去路,兩眼望着青天對咱家說:
"殺家子,慢些走,袁大人有請!"
讓徒弟在一個雞毛小店裡等候着,咱家緊手緊腳地跟随着随從,穿越了重重崗哨,跪在袁大人面前。
這時咱家已經汗流浃背,氣喘籲籲。
咱家把頭叩得很響,借着叩頭起伏的光景,看到了袁大人的福态大相。
咱家知道二十三年來袁大人貴人眼前走馬燈般地過了成千上萬的高官俊彥,不可能記得咱家這個小人物。
但咱家可是把他記得牢牢的。
二十三年前的袁大人還是一個嘴上沒毛的英俊少年,跟着他在刑部大堂當侍郎的叔叔袁保恒經常地出人衙門。
閑來無事,袁大人就跑到劊子手居住的東路院裡來,與咱家拉狐扯淡。
大人哪,想當初您對這殺人的行當十分感興趣,您對當時還健在的餘姥姥說:"姥姥,您收俺當個徒弟吧!"餘姥姥惶恐地說:"袁公子,您是拿小的們開心啦!"大人,當時您嚴肅地說:"不是玩笑!大丈夫生于亂世,抓不住印把子,就要抓住刀把子!"
"趙姥姥,活兒幹得不錯!"袁大人的話打斷了咱家對往事的回憶,他老人家的聲音仿佛從鐘裡發出,嗡嗡嘤嘤,動人心魄。
咱家知道這個活兒做得還行,沒有給刑部大堂丢臉,大清朝裡能把淩遲刑做到這種水平的目前也就是咱家一個,但在袁大人面前咱家不敢拿大,咱家雖是小人物,也知道領導着大清朝最新式最精銳部隊的袁大人在朝廷中的地位。
咱家謙虛地說:做得不好,有負大人厚望,還望大人海涵。
"趙姥姥,聽你的談吐,倒似個讀過書的人。
"
秉告大人,小的大字不識一個。
"明白了,"袁大人微笑着說,他突然換上了一口河南腔,就如脫掉了官服,換上了一身土布棉襖,"把一條狗放在衙門裡養十年,它開口也是之乎者也。
"
大人說得是,小的就是刑部衙門裡的一條狗。
袁大人爽朗地大笑起來,笑罷,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