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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感覺又不對,當年咱家跟随着餘姥姥去給太監小蟲子執"閻王闩"時,大内可是提早把任務交代得清清楚楚,也并沒有讓咱家沐浴更衣,而且隻許吃個半飽啊。
但如果不是執刑,一個劊子手能進去幹什麼呢?難道……難道要砍咱家的腦袋?就這樣心裡七上八下着,咱家吃了半個夾肉火燒,用炒鹽擦了牙,用清水漱了口。
出去看看三星,剛剛偏西一點,四更的鑼還沒響,天其實還早。
咱家陪着徒弟們說了一會兒話,聽到人家的公雞叫了頭遍,就對徒弟們說:趕早不趕晚,走吧。
徒弟們簇擁着咱家,來到了獄押司堂前。
京城的二月初頭,天氣還很冷。
為了顯得精神點,咱家隻在公服裡邊套了一件小棉襖。
淩晨的寒氣逼上身來,牙齒止不住地打得得,脖子不由自主地往腔子裡退縮。
天色突然變得漆黑,滿天星鬥光彩奪目,格外的明亮。
熬過了半個時辰,五更的鼓聲響起來,東邊的天際顯出了一片魚肚白。
城内城外遠遠近近地起了動靜,有開城門的吱嘎聲,有運水車輛的吱呀聲。
一輛馬拉轎車子匆匆地駛進了刑部大院,車前兩個仆人打着紅燈籠,燈籠上黑色的大"鐵"告訴咱家鐵大人來了。
仆人掀開轎車的暖簾,身披狐裘的鐵大人鑽了出來。
仆人将車子帶到一邊去,鐵大人搖搖晃晃地走到咱家面前。
咱家慌忙給大人施禮,大人咳嗽吐痰後,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咱家,然後說:
"老趙,你真是洪福齊天!"
小的人微命賤,全靠大人照應。
"進去後好好應答,該說的說,不該說的嘛……"大人的眼睛在昏暗中閃閃發光。
小的明白。
"你們都回去吧,"大人對咱家的徒弟們說,"你們的師傅交了華蓋運了。
"
徒弟們走了,獄押司前,隻餘咱家和鐵大人。
鐵大人的仆人遠遠地站在車邊。
紅燈籠已經熄滅,昏暗中傳來馬吃草料的聲音和草料的香氣。
咱家嗅到,鐵大人的馬吃的是炒黑豆拌谷草。
大人,不知讓小的……
"閉住你的嘴,"大人冷冷地說,"如果我是你,就什麼也不說,除非是太後和皇上問話!"
難道是……
當咱家從太監擡着的青呢小轎裡鑽出來時,一個脊背微鍋、身着駝色直掇的太監對着咱家神秘地點點頭。
咱家跟随着他,穿過了層層院廊,到達一座似乎比天還高的大殿前。
此時已是紅日初升,霞光萬道。
咱家偷眼看到,四周圍一片連着一片金碧輝煌,好似起了一把天火。
那位鍋背的太監伸出一根指頭指指地,咱家看到地上的青色方磚幹淨得就像剛剛刷過的鍋底。
咱家不解太監公公的意思,欲想從他的臉上探個答案,但是他老人家已經把頭扭了過去。
咱家看着他老人家束手而立、畢恭畢敬的背影,心裡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讓咱家在這裡等候。
這時咱家已經确定地明白了等待着咱家的是什麼事,這才是袁大人所說的那個驚喜!咱家看到,不時地有幾個紅頂子大人低着頭、彎着腰、蹑手蹑腳地從那間大殿裡走出來。
大人們個個表情嚴肅,出氣兒都不均勻;有的臉上還挂着明晃晃的油汗。
看到大人們的狀态,咱家的心撲撲通通地狂跳,兩條腿哆嗦不止,冷得很,但手心裡滿是汗水。
不知等待着咱家的是福還是禍,如果由着咱家選擇,咱家馬上就會一溜小跑地竄回去,躲進那間小屋,喝上一壺老酒壓壓驚恐。
但事到如今,已經由不得咱家了。
一位滿面紅光、戴着紅頂子的大太監,從那個令人不敢仰視的大門裡閃出來,對着咱家面前那位太監招招手。
他老人家的大臉放着光彩,活像一件法寶。
至今也沒有人對咱家說過他是誰,但咱家猜想到,他不是大太監李蓮英李總管還能是誰!他與咱家的相好袁大人是換過八字的把兄弟,咱家能受到皇太後的接見,十有八九就是李總管安排的。
咱家不知就裡,傻瓜蛋子一樣地站着。
眼前的鍋背太監扯着咱家的袖子低聲說:"快點走,傳見你了!"
咱家這才聽到一個洪亮的嗓門在喊叫:
"傳趙甲——"
至今咱家也回憶不出當初是怎樣走進了大殿。
咱家隻記得進了大殿就看到眼前一片珠光寶氣,仿佛有金龍和赤鳳在前面顯了身。
咱家小的時候就聽到娘說過,說皇帝都是金龍轉世,皇後都是赤鳳脫生。
咱家膽戰心驚地跪在了地上。
咱家感到那地面熱得就像剛燒過火的炕頭一樣。
咱家磕頭,咱家一個接着一個地磕頭,事後咱家才知道把頭磕破了,血肉模糊,好像一個爛蘿蔔,讓太後和皇上看着不知道有多麼惡心,小民真是罪該萬死!咱家本來應該敬祝皇太後和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但咱家已經糊塗了,腦袋裡像灌進了一桶糨糊,咱家隻知道磕頭磕頭不停地磕頭。
肯定是一隻大手揪着咱家的小辮子把咱家的磕頭制止了,咱家還硬掙着要将頭往熱乎乎的地上碰,聽到腦後有人說:
"别磕了,老佛爺問你話呢!"
一串咯咯的笑聲從前面傳來,咱家暈頭漲腦地擡起頭,看到了,在正面的寶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