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巴了,裂開了許多小縫兒,拘禁得臉皮很不得勁兒,不得勁兒也要塗,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
俺爹常說,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因為臉上的雞血開裂了許多的小縫,所以在俺的眼前,爹恢複了許多的人形,爹現在是一個半人半豹子的爹。
他的手已經變化回了人手的形狀,他的臉也變化回了人相,但他的兩隻耳朵還是像豹子的耳朵,支楞着,薄得透明,上邊生着很多的刺一樣的長毛。
爹替俺把身上的公服整理了一下,低聲說:
"兒子,别害怕,按照爹教你的,大膽地幹,咱爺兒們露臉的時候到了!"
爹,俺不怕!
爹用憐愛的目光看着俺,低聲說:
"好兒子!"
"爹爹爹爹你知道嗎?人家說俺跟知縣在一個鍋裡搶馬勺呢……"
八
俺早就看到,囚車上有兩個囚籠,一個囚籠裡有一個孫丙,兩個囚籠裡有兩個孫丙。
乍一看兩個孫丙一模一樣,細一看兩個孫丙大不相同。
這兩個孫丙的本相一個是一隻大黑熊,一個是一頭大黑豬。
俺老丈人是大英雄,不可能是豬,隻能是熊。
俺爹講給俺的第八十三個故事,就是一頭大狗熊和一個老虎打仗。
在那個故事裡,狗熊跟老虎每次都能打個平手,後來狗熊敗了。
狗熊敗了不是因為它的本事小,是因為它的心眼太實在。
每打完一仗。
俺爹說老虎就去抓野雞。
黃羊、兔子充饑,還去山泉邊喝水。
狗熊不吃也不喝,氣鼓鼓地在那裡拔小樹清理戰場,它總是嫌戰場不夠寬敞。
老虎吃飽了喝足了,回來又跟狗熊打。
最後,狗熊氣力不支,被老虎打敗了,就這樣老虎成了獸中王。
另外從他們兩個的眼神上,俺也能把俺的老嶽父認出來。
俺嶽父孫丙的眼睛炯炯有神,眼睛一瞪,火星子飛濺。
那個假孫丙眼睛晦暗,目光躲躲閃閃,好像怕人似的。
俺感到假孫丙也很面熟,輕輕一想俺就把他給認出來了。
他不是别人,正是叫花子隊伍裡的小山子,是朱老八的大徒弟。
每年八月十四叫花子節時,他的耳朵上挂着兩顆紅辣椒,扮演媒婆。
眼下他竟然扮演起俺嶽父來了,這家夥,簡直是胡鬧。
俺爹比俺更早地就看到多了一個人犯。
但他老人家什麼樣子的大陣勢都見過,别說多一個人犯,就是多十個人犯,也不在話下。
俺聽到爹自言自語地說:
"幸虧多預備了一根橛子。
"
俺爹真是有先見之明,諸葛亮也不過如此了。
先釘哪一個?先釘真的還是先釘假的?俺想從爹的臉上找到答案。
但爹爹的眼神卻飛到了監刑官錢丁的臉上,錢丁的臉正對着俺爹的眼,但是他的眼神卻是灰蒙蒙的,好像一個瞎子。
錢丁的眼神告訴俺爹,他什麼都看不見。
願意先釘哪一個就先釘哪一個,随便。
俺爹把眼神挪到眼前的兩個死囚犯臉上。
假孫丙的眼神也很散漫。
真孫丙的眼睛卻是大放光芒。
他對着俺爹微微地一點頭,響亮地說:
"親家,别來無恙!"
俺爹滿臉是笑,将兩個握成拳頭的小手抱在胸前,對着俺嶽父作了一個大揖,說:
"親家,大喜了!"
俺嶽父喜氣洋洋地說:
"同喜,同喜!"
"是您先還是他先?"俺爹問。
"這還用問?"俺嶽父爽朗地說,"俗話說是親三分向嘛!"
爹沒有說話,微笑着點點頭。
然後俺爹的微笑就像一張白紙被揭走了,露出了生鐵一樣的臉龐。
他對着押解人犯的衙役說:
"開鎖!"
衙役猶豫了一下,眼睛四下裡張望着,似乎是在等候什麼人的命令。
俺爹不耐煩地說:"開鎖!"
衙役上前,用哆哆嗦嗦的手,開了俺嶽父身上的鐵鎖鍊。
俺嶽父伸展了一下胳膊,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刑具,胸有成竹地、很是自信地趴在了那塊比他的身體窄少許的松木闆上。
那塊松木闆十分光滑,是俺爹讓縣裡最好的細木匠精心地修理過的。
木闆平放在殺豬的床子上。
這是俺家用了十幾年的松木床子,木頭裡已經吸飽了獵狗的血,沉得像鐵,四個身材高大的快班衙役一路休歇了十幾次,才把它從俺家的院子裡擡到這裡。
俺嶽父趴到木闆上,把頭歪過來,謙虛地問俺爹:
"是不是這樣?親家?"
俺爹沒有理他,彎腰從床子底下拿起那條上好的生牛皮繩子,遞給俺。
俺早就等得有點着急了,伸手就把繩子從爹的手裡搶過來,按照事先演練過的方式,開始捆綁俺的嶽父。
嶽父不高興地說:
"賢婿,你把咱家小瞧了!"
俺爹在俺的身旁,專注地看着俺的動作,毫不留情地糾正着俺系錯了的繩扣。
嶽父咋咋呼呼地反抗着,對俺們把他捆在木闆上表示了十分的不滿。
他鬧得實在是有點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