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地拍在桌子上,用明顯不快但是又寬容友好的口吻說:"劉老大,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以為俺是沖着吃來的嗎?你大叔要是想開葷,随便到那家館子裡一坐,用不着開口,那些海參鮑魚、駝蹄熊掌、猴頭燕窩,就會一碗接着一碗地端上來。
吃一嘗二眼觀三,那才叫筵席!你家這算什麼?兩碟子半生不熟的綠豆芽,一盤腥騷爛臭的瘟豬肉,一壺不熱不涼的酸黃酒,這也算喜宴?這是打發臭戲子!俺們到你家來,一是給你爹捧捧場,撐撐門面,二是與鄉親們拉拉呱兒。
你大叔忙得屁眼裡蹿火苗子,抽出這點工夫并不是容易的!"
劉家的老大被李武訓得隻有點頭哈腰的份兒,趁着李武咳嗽的機會,逃命般地跑了。
李武道:"劉大爺也算個識字解文的鄉賢,怎麼養出了這樣一個土鼈?"
衆人都讪讪的,不敢應李武的話。
孫丙滿心惱怒,伸手就把李武面前那盤豬頭肉拖到了自己的面前,道:"李大公人吃慣了山珍海味,這盤肥豬肉,放在他的面前,不是明擺着讓他起膩嗎?小民滿肚子糠菜,正好用它油油腸子,也好拉屎滑暢!"
說完話,誰也不看,隻管把那些四四方方、流着油、挂着醬的大肉,一塊接着一塊地往嘴裡塞去。
一邊吃一邊嗚嗚噜噜地說:"好東西,好東西,真是它娘的好東西!"
李武惱怒地瞪着孫丙,但孫丙根本就不擡頭。
他的怒視得不到回應,隻好無趣地撤回。
他用眼光巡睃一遍衆人的臉,撇撇嘴,搖搖頭,表示出居高臨下的輕蔑和大人碰上小人的無奈。
同桌的人怕鬧出事來,便恭敬地勸酒,李武借坡下驢,幹了一杯酒,用袖子擦擦嘴,揀起因為訓斥劉老大而丢掉的話頭,說:
"各位鄉親,因為咱們都是要好的兄弟爺們,俺才把大老爺胡須的秘密告訴了你們。
這就叫做親不親,故鄉人,你們聽了這些話,就把它爛在肚子裡拉倒,萬萬不可再去傳播,一旦把這些秘密傳出去,傳回到大老爺的耳朵裡,就等于砸了兄弟的飯碗了。
因為這許多的事兒,隻有大老爺、夫人和俺知道。
拜托,拜托!"
李武雙手抱拳,對着在座的人轉着圈子作揖。
人們紛紛回應着:"放心,放心,咱們高密東北鄉,能出現您李大爺這樣的人物,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左鄰右舍,都眼巴巴地等着跟您沾光呢,怎麼會出去胡言亂語,壞自家人的事情?"
"正因為是自己人,兄弟才敢口無遮攔,"李武又喝了一杯酒,壓低了嗓門,神秘地說,"大老爺常常把兄弟叫到他的簽押房裡陪他說話兒,俺們對面坐着,哥們一樣,一邊喝着黃酒,一邊吃着狗肉,一邊天上地下、古今中外地聊着。
大老爺是個淵博的人,世界上的事情沒有他不知道的。
喝黃酒吃狗肉,咱大老爺就是喜好這一口。
俺倆聊着聊着就到了後半夜,急得夫人讓丫鬟來敲窗戶。
丫鬟說,老爺,夫人說,時候不早了,該歇着了!大老爺就說,梅香,回去對夫人說,讓她先歇了吧,俺跟小李子再拉會外兒!所以夫人對俺是有意見的。
那天俺到後堂去辦事,正好與夫人碰了面。
夫人攔住我說,好你個小李子,整夜價拉着老爺東扯葫蘆西扯瓢,連俺都疏淡了,你小子該不該挨打?吓得俺連聲說:該打,該打!"
馬大童生插話道:"李大哥,不知那知縣夫人,是個什麼樣子的容貌,謠言傳說她是個麻臉……"
"放屁!純屬放屁!說這話的,死後該進拔舌地獄!"李武滿面赤紅,懊惱地說,"我說馬大童生,你那腦子裡裝的,是豆漿呢還是稀粥?你也是啟過蒙的,趙錢孫李,周吳鄭王,天地玄黃,宇宙洪荒,你把書念到哪裡去了?!你也不動動腦子想一想,那知縣夫人,是什麼人家的女兒!那是真正的大家閨秀,掌上明珠。
從小兒就奶媽成群、丫鬟成隊地侍候着,她那閨房裡于淨的,年糕落到地上都沾不起一粒灰塵。
在這樣的環境裡,她怎麼可能得上天花這種髒病?她不得天花,怎麼會有麻點?除非是你馬大童生用指甲給掐出來的!"衆人不由地哈哈大笑起來。
馬大童生一張幹癟的老臉羞得通紅,自解自嘲地說:"就是就是,她那樣的仙人怎麼會生麻子呢,這謠言實在是可惡!"
李武瞥一眼孫丙面前已經存肉無多的盤子,咽了一口唾沫,說:"錢大老爺跟兄弟我的關系,那真是沒的說。
他曾經親口對我說過,小李子,我們兩個,真是天生的投緣,我也說不出個原因,就是覺着你跟我心連着心,肺貼着肺,腸子通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