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水》啦,《馬寡婦哭墳》啦,《王三姐思夫》啦什麼的。
其實這樣的演出就是讨飯。
咱們貓腔行當天生的就與叫花子行當有緣,要不,咱們也就成不了師傅徒弟。
"師傅說的極是。
"小山子說。
這樣的演出狀況一直延續了幾十年。
那時的貓腔,沒有樂器伴奏,沒有正式的演出。
那時的貓腔是戲也不是戲。
除了前邊咱說過的那種一家一戶地演出外,還有一些農家子弟,在農業閑暇之時,敲擊着賣糖的小鑼和賣豆腐的梆子,即興編一些詞兒,在編制草鞋的窨子裡或是自家的炕頭上,自唱自娛,借以排解心中的寂寞和痛苦。
那賣糖的小鑼和賣豆腐的梆子,就是咱們貓腔最早的打擊樂器。
師傅那時年輕,心眼兒靈活——這不是師傅自吹——在高密東北鄉的十八個村子裡,師傅的嗓子是最好的。
大家聚在一起唱戲,漸漸地有了名氣。
先是本村的人來聽,漸漸地就有外村的人來聽。
人多了,炕頭上和草鞋窨子裡盛不下,演唱的地點就挪到了院子和打谷場上。
在炕頭上和窨子裡可以坐着唱,但在院子裡和打谷場上就不能單是坐着唱,這就需要動作。
有了動作穿着家常的衣裳就不自然了,這就需要行頭了。
有了行頭素着臉就不是感覺了,這就需要打臉子化妝。
化了妝後單有一個梆子和小鑼就不行了,這就需要樂器。
那時候,經常有一些外縣的野戲班子到咱這裡演出,有從魯南來的"驢戲"班子——他們經常騎着小毛驢上台演出。
有從膠東一帶來的溜腔班子——他們的每句唱腔都從高腔往低腔下滑,就像一個人從高坡上往下出溜。
還有從河南和山東邊界上來的公雞班——他們在每句唱腔後邊都要用假嗓子"嘔兒"一聲,好像公雞打完鳴兒後發出的那種聲音。
這些班子都有樂器伴奏,一般是胡琴、笛子,還有唢呐、喇叭。
同仁們就把這些樂器拿來給咱們的貓腔伴奏。
演出效果比幹唱那是好多了。
但師傅是争強好勝之人,不願意用人家現成的東西。
這時候,咱這個戲已經有了貓腔的名字。
咱家就想,要想弄出一個跟别的戲不同的戲,就要在這個"貓"上想辦法。
于是師傅就發明了一種貓胡,有了貓胡之後,貓腔就站住了腳。
咱家的貓胡與其他的胡琴相比,第一是大,第二是四根弦子兩道弓子,拉起來雙聲雙調,格外的好聽。
他們的胡琴筒子都是用蛇皮蒙的,咱們的貓胡是用熟過了的小貓皮蒙的。
他們的胡琴隻能拉一般的調子,咱家的貓胡能摹仿出貓叫狗叫驢鳴馬嘶小孩子啼哭大閨女嬉笑公雞打鳴母雞下蛋——天下沒有咱家的貓胡學不出來的聲音。
貓胡一成,咱們的貓腔立即就聲名遠播,高密東北鄉再也沒有外來野戲的地盤了。
師傅繼發明了貓胡之後,又發明了貓鼓——用貓皮蒙面的小鼓,師傅還畫出了十幾種貓臉譜,有喜貓、怒貓、奸貓、忠貓、情貓、怨貓、恨貓、醜貓……是不是可以說:沒有俺孫丙,就沒有今天的貓腔?
"師傅說得對。
"小山子說。
當然了,俺不是貓腔的祖師爺,咱們的祖師爺還是常茂。
如果說咱們的貓腔是一棵大樹,常茂就是咱們的樹根。
五
賢弟,十幾年前,師傅教過你哪兩出戲?
"《鴻門宴》,師傅,"小山子低聲說,"還有《追韓信》。
"
嗨,賢弟,這些戲,都是師傅從其它的劇種偷過來的。
你可能不知道,師傅為了偷藝,曾經混到十幾個外地的戲班子裡去跑過龍套。
師傅為了學戲,下江南,出山西,過長江,進兩廣。
天下的戲沒有師傅不會唱的,天下的行當沒有師傅不能扮的。
師傅就像一個蜜蜂,采來了百花的花粉,釀成了咱貓腔這一壇好蜜。
"師傅,您是大俊才!"
師傅心中原來有一個宏圖大願,要在有生之年,把咱們的貓腔。
唱到北京城裡去,去給皇上和皇太後獻藝。
師傅要把咱們的貓腔唱成國戲,隻要咱們的貓腔成了國戲,大江南北再也不會鬧耗子。
可惜啊可惜,正當師傅雄心勃勃地想幹一番大事時,不料想被一個奸人薅了胡須。
胡須就是師傅的威風就是師傅的膽子就是師傅的才氣就是咱們貓腔的魂兒,師傅沒了胡須就像貓兒沒了胡須就像公雞被拔光了毛兒就像駿馬被剪光了尾巴……徒弟啊,師傅萬般無奈隻好改行開了一個小茶館混日子……這正是壯志未酬身先死啊,常使英雄淚滿襟!
講到此時,俺看到那高密知縣的身體顫抖起來。
俺看到小山子的眼睛裡淚光閃閃。
徒弟啊,咱們貓腔的看家戲是《常茂哭靈》,這也是師傅獨創的第一個大戲。
每年的演出季節裡,這也是咱們的開場戲。
這個戲演好了,一季的演出保準順利;這個戲演砸了,這一季的演出就要出事。
你是咱們東北鄉人,看過了多少次《常貓哭靈》?
"記不得了,大概有幾十次吧?"
你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