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追他們去!”嘉齡嚷著,把圍巾拋向腦後,一轉身就向室外沖去,連“再見”都來不及對屋子裡的人說。
嘉文目送她跑得沒影子了,才調轉眼光,對湘怡笑笑,說: “嘉齡真是!”湘怡沒表示任何意見,隻也微笑了笑,帶著幾分惘然和蕭索。
然後,她低下頭,又用她清晰低柔的聲調,念著剛剛被嘉齡所打斷的句子:“所有的幸福家庭都是相似的,每個不幸的家庭有它自己的不幸。
……” 紀遠和可欣沿著人跡稀少的街道,向前面慢慢的踱著步子。
雨在傘面上低吟,風在街道上穿梭。
暮色堆積著,雨霧迷蒙,到處都是灰茫茫的一片。
這幾條街道,他們早就走熟了,在這些街道上,他們已談遍了嘉文的一切:身世、個性、嗜好、外表、人品、和種種種種的小故事。
這是雨霧中最後一次的散步,明天,嘉文要出院,這黃昏的漫談也將結束。
不過,也差不多了,關于嘉文的一切題材,都已談盡了。
如果繼續散步下去,能談些什麼呢? 轉了一個彎,距離可欣的家沒有多遠了,那條巷子已遙遙在望,巷口孤零零的豎著一個路牌。
雨忽然加大,一陣狂風幾乎吹翻了傘。
紀遠下意識的攬住了可欣的腰,似乎怕她被風吹倒。
他的手停在那兒,不再放回原處了。
“在重慶的時候,”可欣搜索枯腸,竭力找尋著她和嘉文的片片段段,“我們的家住在沙坪壩,嘉文住在城裡。
大轟炸的時期,城裡非常危險,杜伯伯的工作離不開城裡,就把嘉文和嘉齡送到我家來寄住。
”她仰頭看看天,迎了一臉的霏霏細雨。
“那真是一段快樂的日子!我和嘉文也不上學校,整天在田野和山坡上亂跑,有一次,我們在一個小樹林裡迷了路。
我們從下午走到天黑,一直穿不出那個小樹林,嘉文拉住我的手,叫我不要怕,但他自己的聲音卻是顫抖的。
我們走了又走,疲倦得無法舉步,天那麼黑,碰來碰去都是樹,最後,我們走到一個破破爛爛的,小土地廟的前面,那土地廟隻有半個人高,裡面供著一尊黑黝黝的土地爺。
我坐在廟前的石頭凳子上,背倚著一棵大樹。
我哭了,嘉文也哭了,我們緊緊的靠在一起,一直哭著哭著,然後,我的頭倚著他的肩膀,他的手環抱著我,兩個人都睡著了。
” 她停住了,那靜靜的敘述,像在說一個久遠以前的夢。
紀遠一聲不響,步伐緩慢而穩定。
“後來,爸爸和媽媽拿著手電筒找到了我們,把我們抱回了家裡,我們都太累了,隻醒來一忽兒,就又睡著了。
那一夜,媽媽怕我們受了驚,把我們放在一張床上,陪我們睡了一夜。
半夜裡,嘉文哭醒了,怕老虎咬了我,我也醒了,抱著嘉文不放……”她歎息了一聲,幽幽的說:“孩子時期的感情!”紀遠仍然沒有開口,可欣也沉默了下來。
走了一段,可欣不耐那份寂靜,開始輕輕的哼起一支歌來:
我們不知不覺的睡著了,夢裡花兒落多少。
” “很美!”紀遠忽然說。
“什麼?”“你的歌,你的人,你的故事。
”紀遠說,聲調平靜而深沉。
“你喜歡?”可欣問。
“你指什麼?歌?人?還是故事?” 可欣的臉上一陣燥熱,冷冷的雨驅不散她胸頭突然湧上的熱浪。
暗中看了紀遠一眼,他注視著前方被雨淋濕的街道,一副對什麼都不在意的樣子。
“我本來想學音樂。
”她答非所問的調轉了話題。
“為什麼沒有學?”“爸爸認為我學文史比音樂好,他學了音樂,卻一生都不得志。
”紀遠沒有答話,他們繼續向前面走,沉默又不知不覺的來臨了。
轉入了可欣所住的巷子,紀遠并沒有及時告辭,他跟著她一直到了大門口。
“好了,到了,”可欣勉強的一笑說。
“要不要進去坐坐?你從沒有到過我家。
你會和我母親談得來的,她是個最開明而隨和的母親。
”她說得很急很快,似乎生怕遭受拒絕。
紀遠笑笑,沒說去也沒說不去,可欣用鑰匙開了門。
紀遠機械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