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這樣一個勉強的丈夫做什麼?他會恨我一輩子,記住我是用這種方式來捉住他的。
不,我不會這樣做的。
”“潔漪!”紹泉急急的叫:“你是個傻瓜!他該對這孩子負責任!你應該讓他負起責任來!”
“不!”潔漪搖著頭:“夫婦之間,如果剩下的隻有責任的時候,就是最可悲的時候了!”
“聽著!潔漪!”紹泉叫:“你等在這兒!我去把宗堯叫來,你就是不和他結婚,以後也得有個妥善的安排!你等著,別上車!”“不要!紹泉!”潔漪叫著,但紹泉已邁開大步向回頭跑走了。
當宗堯跟著紹泉氣喘籲籲的趕來,潔漪已經搭上了去成都的汽車,仆仆于渝蓉公路上了。
紹泉抓住宗堯的衣領,喘著氣,瞪大了眼睛說:“你得追上潔漪,假如你不負上責任,我會把你的眼珠打出來!”“我乘明天的車子去成都。
”宗堯靜靜的說:“你放心,紹泉,我不會讓那孩子沒有父親!”
“小棠那兒?”紹泉猶豫的問。
“我等會兒去跟她說明。
”
紹泉不說話了,他們默默的站在車站,宗堯茫然的注視著遠方,眼睛裡是一片淚光。
宗堯倚著車窗坐著,再有五分鐘,車子要開行了。
他把前額抵在窗玻璃上,一陣酸楚的感覺像大浪般沖擊著他,他的眼睛朦朧了。
在朦朧中,他似乎看到昨夜傅小棠那對又哭又笑的眼睛,那火一般燒灼的眼睛,這眼睛像一塊烙鐵,從他心上的創口上烙過去。
這陣尖銳的刺痛使他的神志迷糊了。
車子快開了,忽然,他的視線被一個人影吸住,他看到一個人正對著這邊揮手,同時又喊又叫的狂奔而來,等他跑近了,宗堯才看出是紹泉。
是的,他來送行了,于是,他把手伸出車窗,對紹泉揮了揮。
“宗——堯——”紹泉在叫,一面仍然跑著。
“紹泉!再見!”他也叫。
“宗堯!小棠——”底下的話沒聽清楚,車子開動了。
他大聲問:
“小棠怎樣了?”“小棠自殺了!”宗堯跳起來,沖到車門口,不顧已開行的車子,拉開了車門,他跳了下去。
他摔倒在路上,車子揚起一陣灰塵,開走了。
紹泉跑了過來,劇烈的喘著氣。
宗堯站起身,居然沒有受傷,他一把抓住了紹泉的衣服,急急的問:
“她死了?”紹泉猛烈的搖搖頭。
“沒有死,在醫院裡急救。
”紹泉上氣不接下氣的說:“是我發現的,她不知道吞了什麼,她叫你,一直叫你,叫得慘極了!”“有救沒有?”“我不知道。
”宗堯瘋狂的向市區跑去。
在醫院裡,急救了二十四小時的傅小棠終于脫離了險期。
宗堯一直坐在她的床邊,握著她的手,當醫生宣布危險期已過,他把頭撲在她的枕邊。
“上帝,”他喃喃的叫:“哦,上帝!”
紹泉走過去,輕輕的搖了搖他。
他擡起布滿紅絲的眼睛和淚痕狼藉的臉來。
紹泉低聲說:
“我想,你不會離開她了?”
宗堯握緊了傅小棠的手,傅小棠正昏睡著。
他一語不發的把這隻手拿起來,貼在自己的面頰上。
“潔漪怎麼辦?”紹泉問。
宗堯愁苦而哀懇的望了紹泉一眼。
“既然這樣,”紹泉說,深深的望著宗堯:“我也不願意潔漪的孩子沒有父親,宗堯,你願意把那孩子給我嗎?”
宗堯驚異的望著他。
“紹泉,你的意思是?”他囁嚅的問。
“我到成都去,如果潔漪答應的話,我想在陰歷年前和她結婚。
”紹泉甯靜的說。
“紹泉,”宗堯激動的說:“我謝謝你。
”
“別謝我,”紹泉微笑了一下。
“我第一次見到潔漪,就深深的愛上了她,但,那時候她是你的,我心裡也還有……”他望了床上的傅小棠一眼,歎了一口氣。
“命運真是件奇怪的東西。
”“無論如何,我還是謝你。
”宗堯說,又輕輕加了一句:“好好待潔漪。
還有——那個孩子。
”
“你放心,宗堯。
”于是,兩個男人的手緊緊的握住了。
第二天,紹泉搭車去了成都。
這年除夕,紹泉在成都和潔漪結了婚。
宗堯卻先一日偕同傅小棠從重慶飛了昆明。
此後,宗堯和傅小棠就失去了蹤跡,有人說,他們在山間隱居了起來,也有人說,他們雙雙飛了美國。
反正,他們再也沒有消息了,或者,在他們兩人的天地裡,是不需要有第三者存在了。
那年五月,潔漪生了一個女孩子。
那是她和紹泉唯一的一個孩子,因為,從生產之後,潔漪就纏綿病榻。
她死于一九四二年底,那時她的小女兒才剛會走路。
紹泉明白,潔漪隻是宗堯的一個影子,失去了宗堯之後,這影子就在逐漸渙散中,最後,終于幻滅了。
紹泉記得自己以前講過的話:“影子失去了,形是不能單獨存在的。
”
而今,影子終于消失了。
宗堯拋開了他的影子,紹泉隻抓住了一個影痕。
他埋葬了潔漪,帶著小女兒離開了成都。
從此,沒有人知道他們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