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賈寶玉與林黛玉之間主動與被帶動,影響與被影響的關系。
當然,黛玉這種被帶動的“帶”不是消極的,更不是不情願的。
被帶動與被動的這個本質區别是需要我們特别注意的,而這是绛珠小草成人以後逐步發展起來的。
本來小草是完全被動地靠神瑛侍者的“甘露灌溉”,才得以“久延歲月”,但是修成女體之後,就“終日遊于離恨天外,饑則食蜜青果為膳,渴則飲灌愁海水為湯”。
這些都是绛珠仙子的主動行為。
進一步就發展為主動追随神瑛侍者下凡。
绛珠仙子并不是神瑛侍者要求她下凡而去的,也不是警幻仙子的意思。
相反,警幻并沒有鼓勵她下凡的意思,還說,神瑛侍者已經挂号下凡,“(你那)灌溉之情未償,趁此倒可了結的”。
但是绛珠卻說,“他既下世為人,我也去下世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淚還他,也償還得過他了”。
這個“既……也……”句式,生動地表明了绛珠的行為雖然受到神瑛的影響,卻是她自己的一種主動行為。
她的下凡和還淚都是自己主動的,而不是神瑛或警幻要求的。
這是林黛玉性格中主動性的文化基因。
元春省親時,黛玉沒有機會“大展奇才”,是元春給寶玉任務超重,寶玉幾乎完不成了,于是黛玉才有機會充當槍手作弊,寫出了寶玉四首詩中最出色的一首。
但這個行動本身不是寶玉要求她幫忙,而是黛玉主動的。
還拿共讀《西廂記》來說,不是賈寶玉覺得此書絕佳而介紹給林黛玉讀的,而是黛玉發現寶玉在園子裡而不是屋裡專心緻志地讀一本書,覺得奇怪,追問他,迫使寶玉老老實實坦白交代出來的。
這段文字不長,很有意思:當時寶玉在“沁芳閘橋邊桃花底下一塊石上坐着”細細展讀,黛玉問他“什麼書”。
“寶玉見問,慌的藏之不疊,便說道:‘不過是《中庸》、《大學》。
’黛玉笑道:‘你又在我跟前弄鬼。
趁早兒給我瞧,好多着呢(意思是老實交代,從寬處理)。
’”于是寶玉隻好拿了出來,兩人共讀,成為《紅樓夢》的一段佳話,幾乎所有有關《紅樓夢》的繪畫,無不有“寶黛共讀《西廂》”這一幅,成為《紅樓夢》的标志性畫面。
我們尤其要注意黛玉說的那句話,“你又在我跟前弄鬼”,一個“又”字就可見寶玉不是初犯,而是屢犯;黛玉也不是第一次發現他類似的“違規”行為,并且逮個正着,而是多次被她逮着,不過她總是給予了理解和支持。
故而寶玉才說:“若論你,我是不怕的。
你看了,好歹别告訴别人去。
”黛玉在一些問題上的進步理念與行為雖然受到寶玉的影響與帶動,但她對寶玉的理解是建立在自己的主動行為上的。
這種志同道合具有各自的主動因素在内。
黛玉的這種主動性和寶钗的被動性形成了鮮明的對照,從生命意識到性格習慣,都顯示出這一重要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