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開過了一條街。
她噘着嘴喃喃說道:“見一面這麼麻煩,住你們那兒又一句話都不能說——我回香港去了,托你買張好點的船票總行?”
“要回去了?想小麥了?”
“什麼小麥大麥,還要提這個人——氣都氣死了!”
她說過她是報複丈夫玩舞女。
一坐定下來,他就抱着胳膊,一隻肘彎正抵在她乳房最肥滿的南半球外緣。
這是他的慣技,表面上端坐,暗中卻在蝕骨銷魂,一陣陣麻上來。
她一扭身伏在車窗上往外看,免得又開過了。
車到下一個十字路口方才大轉彎折回。
又一個U形大轉彎,從義利餅幹行過街到平安戲院,全市唯一的一個清潔的二輪電影院,灰紅暗黃二色磚砌的門面,有一種針織粗呢的溫暖感,整個建築圓圓的朝裡凹,成為一鈎新月切過路角,門前十分寬敞。
對面就是剛才那家凱司令咖啡館,然後西伯利亞皮貨店,綠屋夫人時裝店,并排兩家四個大櫥窗,華貴的木制模特兒在霓虹燈後擺出各種姿态。
隔壁一家小店一比更不起眼,櫥窗裡空無一物,招牌上雖有英文“珠寶商”字樣,也看不出是珠寶店。
他轉告司機停下,下了車跟在她後面進去。
她穿着高跟鞋比他高半個頭。
不然也就不穿這麼高的跟了,他顯然并不介意。
她發現大個子往往喜歡嬌小玲珑的女人,倒是矮小的男人喜歡女人高些,也許是一種補償的心理。
知道他在看,更軟洋洋地凹着腰。
腰細,婉若遊龍遊進玻璃門。
一個穿西裝的印度店員上前招呼。
店堂雖小,倒也高爽敞亮,隻是雪洞似的光塌塌一無所有,靠裡設着唯一的短短一隻玻璃櫃台,陳列着一些“誕辰石”——按照生日月份,戴了運氣好的,黃石英之類的“半寶石”,紅藍寶石都是寶石粉制的。
她在手提袋裡取出一隻梨形紅寶石耳墜子,上面碎鑽拼成的葉子丢了一粒鑽。
“可以配,”那印度人看了說。
她問了多少錢,幾時有,易先生便道:“問他有沒有好點的戒指。
”他是留日的,英文不肯說,總是端着官架子等人翻譯。
她頓了頓方道:“幹什麼?”
他笑道:“我們不是要買個戒指做紀念嗎?就是鑽戒好不好?要好點的。
”
她又頓了頓,拿他無可奈何似地笑了。
“有沒有鑽戒?”
她輕聲問。
那印度人一揚臉,朝上發聲喊,叽哩哇啦想是印度話,倒吓了他們一跳,随即引路上樓。
隔斷店堂後身的闆壁漆奶油色,靠邊有個門,門口就是黑洞洞的小樓梯。
辦公室在兩層樓之間的一個閣樓上,是個淺淺的陽台,俯瞰店堂,便于監督。
一進門左首牆上挂着長短不齊兩隻鏡子,鏡面畫着五彩花鳥,金字題款:“鵬程萬裡巴達先生開業志喜陳茂坤敬賀”,都是人送的。
還有一隻
橫額式大鏡,上畫彩鳳牡丹。
閣樓屋頂坡斜,闆壁上沒處挂,倚在牆根。
前面沿着烏木欄杆放着張書桌,桌上有電話,點着台燈。
旁邊有隻茶幾擱打字機,罩着舊漆布套子。
一個矮胖的印度人從圈椅上站起來招呼,代挪椅子;一張蒼黑的大臉,獅子鼻。
“你們要看鑽戒。
坐下,坐下。
”他慢吞吞腆着肚子走向屋隅,俯身去開一隻古舊的綠毯面小矮保險箱。
這哪像個珠寶店的氣派?易先生面不改色,佳芝倒真有點不好意思。
聽說現在有些店不過是個幌子,就靠囤積或是做黑市金鈔。
吳選中這爿店總是為了地段,離凱司令又近。
剛才上樓的時候她倒是想着,下去的時候真是甕中捉鼈——他又紳士派,在樓梯上走在她前面,一踏進店堂,旁邊就是櫃台。
櫃台前的兩個顧客正好攔住去路。
不過兩個男人選購廉價寶石袖扣領針,與送女朋友的小禮物,不能斟酌過久,不像女人蘑菇。
要扣準時間,不能進來得太早,也不能在外面徘徊——他的司機坐在車子裡,會起疑。
要一進來就進來,頂多在皮貨店看看櫥窗,在車子背後好兩丈處,隔了一家門面。
她坐在書桌邊,忍不住回過頭去望了望樓下,隻看得見櫥窗,玻璃~*架都空着,窗明幾淨,連霓虹光管都沒裝,窗外人行道邊停着汽車,看得見車身下緣。
兩個男人一塊來買東西,也許有點觸目,不但可能引起司機的注意,甚至于他在閣樓上看見了也犯疑心,俄延着不下來。
略一僵持就不對了。
想必他們不會進來,還是在門口攔截。
那就更難扣準時間了,又不能跑過來,跑步聲馬上會喚起司機的注意。
——隻帶一個司機,可能兼任保镖。
也許兩個人分布兩邊,一個帶着賴秀金在貼隔壁綠屋夫人門前看櫥窗。
女孩子看中了買不起的時裝,那是随便站多久都行。
男朋友等得不耐煩,盡可以背對着櫥窗東張西望。
這些她也都模糊地想到過,明知不關她事,不要她管。
這時候因為不知道下一步怎樣,在這小樓上難免覺得是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