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暢,同生共死的誓言和來日大難的憂懼,有迷惘、傷痛、誤解卻從沒有刻骨銘心的傷害,更沒有貪婪和欲望的污染。
郭靖與黃蓉的愛情,就像每個人夢中的初戀,讓少年人向往,讓中年人傷痛,讓老年人回憶。
這種質樸、健康又極為明亮的色調在金庸的其他人物身上也是不複現的。
《雪山飛狐》中胡一刀夫婦的性格與愛情也是少見的一類,可以概括為“肝膽相照,生死與共”。
胡夫人身為女子,豪爽磊落卻絕不遜于丈夫。
她的托孤、赴死是那樣斬截痛快,令人扼腕複又贊歎。
作者沒有刻意去寫胡氏夫婦的卿卿我我或者胡夫人的溫柔,卻表現了一種為他人所不及的偉大愛情:夫婦二人因愛與理解而溶為一體,同生共死。
而且,胡氏夫婦都是了解自己,也了解對方(苗人鳳),光明坦蕩、極富俠氣的人。
還有一類愛情,愛得纏綿悱恻,結果卻是曲終人散。
在這種命運裡的人頗多,而且多半是三角戀。
比如胡斐和程靈素、袁紫衣;南蘭和苗人鳳、田歸農;天山童姥、李秋水與逍遙子;霍青桐、香香公主與陳家洛;成昆、陽夫人、陽頂天;以及丁典與淩霜華,狄雲和戚芳,楊鐵心和包惜弱,衆多仰慕楊過的女子:程英、陸無雙、公孫綠萼、郭襄..看來女子比男子要多。
這一類人物中,我以為寫得最優美、最傷感的是一篇不太起眼兒的小說的主人公:《白馬嘯西風》中的李文秀。
小說不長,筆調卻全是抒情性的,“天地一孤嘯,匹馬又西風”,大漠黃沙的背景使作品顯得心緒蒼茫,草原上天鈴鳥的歌聲增添了作品的悠長婉轉,孤單的李文秀在感情上始終不能擺脫少年時的夥伴,她的“紀爺爺”原來是一位悄悄愛她的年輕人。
作品要說的道理是很簡單的:有樣東西,是很好的,可我偏偏不想要;我想要的,已經永遠不屬于我了。
這樣流水般抒情的筆法,憂傷的調子,餘音袅袅的結尾,都顯得精緻而不俗。
如果說,郭靖和黃蓉是金庸所寫的最完滿的愛情,那麼,金庸最理想的一對愛人可能是喬峰與阿朱。
他們身上的男性美與女性美體現得最充分,而且配合得天衣無縫。
喬峰是比郭靖更标準、更理想化的男人。
郭靖“為國為民,俠之大者”
的深厚寬廣的胸懷喬峰同樣具有。
比之郭靖的木讷愚鈍,喬峰卻機智敏銳過人。
更難得,他身上有一種豪氣幹雲,萬夫莫當,令人心折的英雄氣概。
喬峰體現的是男性的理想(也許更多的是女性心目中的男性美)。
阿朱的嬌俏可喜不遜于黃蓉,但比之黃蓉,她更多一份女性的溫柔與關懷,一種深厚無私、舍己為人的愛。
她沒有黃蓉的小性兒,她對喬峰含了崇拜和依戀的愛,更為寬廣深沉。
這樣的獻身忘我、甜蜜傷痛的愛戀,也許是人間最好的了。
喬峰的陽剛與阿朱的柔美配合得妙到毫颠。
這樣的愛情是極度理想化的,也許,隻有在小說裡,隻有在金庸的小說裡,才會存在。
李冬秀:我覺得,絕情谷裡的情花,金庸是把它作為愛情的象征來寫的。
這種花雪白芬芳,嬌豔美麗。
可花枝上有密密的毒刺,人一旦被刺,從此以後再不能動情,否則毒發而亡,死狀慘不堪言。
情花的果實大多不好看,偶有好看的味道卻又苦又澀;有的極難看的果子入口卻極好吃,可又不是醜怪的就一定好吃,隻有嘗過以後才知道。
這些描述裡面都有所寓意。
事實上,情也是這樣,微妙複雜,難以盡言。
金庸借想象出的情花描繪了“情”的萬千形态——“情之為物,有時極美,有時卻又極醜”。
金庸書中的至情,很少摻雜門第權勢的因素,主要是真誠喜歡對方,敬重人品才華。
情到深處,可以置名分、得失、生死于不顧,真正做到“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射雕英雄傳》的女主人公黃蓉,身為武林大師東邪黃藥師之獨生愛女,又兼容貌出衆,機敏過人,卻偏偏愛上了淳厚拙讷的郭靖。
郭靖日後成為人人敬仰的一代大俠,可與黃蓉相遇時,正是初入武林,功夫低微,加之拙口笨舌,反應遲鈍,令黃藥師極為不喜。
可黃蓉對之一往情深,就是看中了郭靖的正直人品和對己深情。
在黃蓉看來,“我做小叫化的時候你對我好,那才是真好。
”這裡作者把“情”的基礎建立在超越外表的真心相愛上,道出了事情的真谛。
唯其排除了功名利祿的重重束縛,“情”來得更為純正,也更為深沉、堅實,這才會帶來詩人帕斯捷爾納克所說的“一個幸福、透明、無邊的夢”那種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