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一學會這套本事,先是在歸雲莊上對付完顔康、裘千尺、梅超風等人初顯威力,後又在桃花島主招婿時與歐陽克相鬥獲勝,不但接連闖過幾個大關,而且定下了與黃蓉的夫妻情分,可以說這件事關系到他一生的幸福,也關系到全書故事的發展。
它真是一段為全書墊底,完全生活化而且寫得極其精彩的筆墨,稱之為“絕品”,我都覺得并不算誇張。
還可以舉《俠客行》主人公的故事做例子。
這位主人公,原先是個流浪街頭、連姓名都沒有的小乞丐,後來卻被武林中的大幫——長樂幫擁立為幫主,其經曆真是奇極!然而這份極奇特的經曆,要化成合情合理的小說情節,就得靠日常的生活化筆墨為之墊底。
金庸正是成功地做到了這一點。
作者寫小乞丐碰巧撿到了武林超級強手謝煙客的一塊玄鐵令,于是玄鐵令的主人按照自己當年所發的毒誓,必須用滿足對方要求的方式予以報答。
誰知這小乞丐偏偏不肯提什麼要求。
謝煙客怕他受什麼人指使,故意給自己出難題,就試問他各種事情。
小說第三章有這樣一段描述:謝煙客凝視小丐,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小丐道:“我..我叫狗雜種。
”謝煙客大奇,問道:“什麼?你叫狗雜種?”小丐道:“是啊,我媽媽叫我狗雜種。
”
謝煙客一年之中也難得笑上幾次,聽小丐那麼說,忍不住捧腹大笑,心想:“世上替孩子取個賤名,盼他快快長大,以免鬼妒,那也平常,什麼阿狗、阿牛、豬屎、臭貓,都不稀奇,卻哪裡有将孩子叫為狗雜種的?是他媽媽所叫,可就更加奇了。
”
那小丐見他大笑,便也跟着他嘻嘻而笑。
謝煙客忍笑又問:“你爸爸叫什麼名字?”
小丐搖頭道:“我爸爸?我..我沒爸爸。
”謝煙客道:“那你家裡還有什麼人?”小丐道:“就是我,我媽媽,還有阿黃。
”謝煙客道:“阿黃是什麼人?”小丐道:“阿黃是一條黃狗。
我媽媽不見了,我出來尋媽媽,阿黃跟在我後面,後來它肚子餓了,走開去找東西吃,也不見了,我找來找去找不到。
”(頁63—64)
到這裡,謝煙客以為小乞丐是個傻小子,就想讓他“來求我一件小事”,馬虎打發了事。
再下去,當小丐連“賊”、“鄰居”這些概念全不懂時,謝煙客甚至感到不耐煩,懷疑他是否裝傻。
就是這樣一個小乞丐,無論謝煙客怎樣誘導,卻總是不求人。
吃了饅頭,居然由小丐來付錢;遇見棗樹,小丐主動上樹采集棗子,拿來兩人共食;小丐還為謝煙客編樹葉帽,以遮烈日;完全不像謝煙客在照護他,倒像他在照護謝煙客。
這一切,既顯出小丐的傻裡傻氣,全不懂事,又表明他的淳厚善良,天真坦誠,不但把謝煙客弄得啼笑皆非,連讀者也常常為之啞然失笑。
在這樣一個小乞丐面前,在一系列生活瑣事的感染之下,生性暴戾的謝煙客,也不禁從對方的善意關懷中體驗到一絲溫暖,内心發生着微妙的變化,從而為謝煙客後來給小乞丐傳授一點功夫奠定了基礎。
這一切,都顯得那麼瑣細入微,卻又絕非可有可無。
它們實在是精彩之極的筆墨。
金庸小說的這些生活化筆墨,給予讀者的感覺是平易自然,親切合理。
然而,這其實隻是外在的表現。
若就創作過程而言,我相信它們正是苦心經營、精心編織的結果。
上面引述的小乞丐與謝煙客這段對話,也是例證。
“我媽媽叫我狗雜種”,這句話裡就埋伏着小乞丐的身世之謎。
小乞丐所說的“媽媽”,并不真是他的母親,而是一個因為情場失意、出于嫉妒才把他從親生父母那裡自小擄掠過來的怪僻女人,其實是他母親的情敵。
這女人平時總愛将一股怨氣朝他頭上發洩,不給他好臉色看,不給他好東西吃,并且常常罵他:“狗雜種,你求我幹什麼?幹麼不求你那個嬌滴滴的小賤人去?”還對他說:“狗雜種,你這一生一世,可别去求人家什麼。
人家心中想給你,你不用求,人家自然會給你;人家不肯的,你便苦苦哀求也是無用,反而惹得人家讨厭。
”(頁68)這就養成了小乞丐凡事不求人的習性,長大後反倒成全了他。
像他這種從乞丐到幫主的大跳躍式的經曆,事先必須經過周密設計,留下種種伏線,才能獲得良好的閱讀效果。
金庸的成功正在這裡。
他用大量生活化的筆墨,合情合理而且意趣盎然地寫出小乞丐遇上武林大家謝煙客的這段經曆,既顯示了謝煙客能教他一點功夫的充足理由,也埋伏下小乞丐身世之謎的種種線索,從而為情節向前推進并将謎底逐步揭開準備了良好的條件。
小說筆墨的流暢平易,親切有緻,全由作者大量心血所凝成。
同樣,黃蓉引洪七公教郭靖降龍十八掌這段熠熠生輝的筆墨,看似随意,也經過了作者精心編織;連洪七公知道黃蓉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