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還是殺了少正卯。
在國家、社會的管理方面,強調法治的法家,必然是對儒家的重要修正和補充。
然而,如果像法家那樣隻靠片面的嚴刑峻法,“樂以刑殺為威”,社會也可以失去彈性和生機,結果就如秦代那樣“蒙罪者衆,刑戮相望于道”(11),全國變成一個沒有圍牆的大監獄,終于民怨沸騰,二世而亡。
在這方面,不但儒家的“仁政”思想有合理性,道家尊崇自然、無為而治、愛惜民力、休養生息的主張更是對法家的重要補充。
漢初有一段時間實行黃老之學,那實際是“外道内法”,結果社會經濟就發展了,形成“文景之治”。
漢武帝表面獨尊儒家,同時卻任用酷吏,加強社會控制,這是“陽儒陰法”,用漢宣帝的話來說也叫做“霸王道雜之”(12)——“霸道”指法,“王道”指儒。
至于縱橫家的外交策略,兵法家的戰略戰術,當然也是國家管理的一個方面的需要。
墨家在人生态度上非常入世,接近于儒,但它似乎更密切關心下層勞動者、小生産者的利益,喜歡幹預社會上不平之事,它的尚俠精神在漢武帝時代受到重大打擊(不少俠士被殺)。
後來傳入的佛教,在抑制人的貪欲、安定社會秩序、闡釋人生哲理方面,也都有重要作用。
總之,各家之學都有其合理性,也都有其局限性,如能互相補充,融會優長,體現文化生态平衡的要求,完全有可能在社會治理上取得輝煌的成功。
曾國藩号稱大儒,實際上吸取百家,他曾說:“若遊心能如老莊之虛靜,治身能如墨翟之勤儉,齊民能如管商之嚴整,而又持之以不自是之心,偏者裁之,缺者補之,則諸子皆可師,不可棄也。
”(13)這話很有道理。
金庸小說正是兼容儒、墨、釋、道、法各家的。
他的許多主人公,曾經出生入死,行俠仗義,豪氣幹雲,最後卻又飄然而去,遁世而居,既踐儒墨之旨,複遵釋道之教。
金庸在1989年寫的一篇文章中曾說:漢唐之後佛法和道家思想盛行,中國人的思想也為之一變,佛道的出世和儒墨的入世并行。
中國一般知識分子年輕時積極關心世務和大衆,以天下為己任,當在現實環境中碰得頭破血流之後,有的仍然衣帶漸寬終不悔,有的不免趨于遁世與消極。
..
我在三十歲稍過後開始寫武俠小說,所描寫的男主角為數衆多,個性和遭遇頗為繁複。
但寫到最後,男主角的結局通常不出于兩途:或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或飄然而去,遁世隐居。
大概由于我從小就對範蠡、張良一類高人十分欽仰,而少年時代的颠沛流離使我一直渴望恬淡安泰的生活,所以不知不覺之間,我筆下郭靖、喬峰、康熙一類的人物寫得較少,多數以另一類的歸宿為結局。
從《書劍》的陳家洛、《碧血劍》的袁承志,以至《射雕》的王重陽、《倚天》的張無忌、《神雕》的楊過、《笑傲》的令狐沖、《天龍》的虛竹、段譽(他雖然做了大理國的皇帝,後來還是出家為僧),直到最後一部《鹿鼎記》仍是如此。
韋小寶貴為公爵,深得皇帝寵幸,還是選擇了逃避隐居。
結局如何,主要是根據人物的基本個性而發展出來。
重視責任和社會規範之人大緻走的是第一條路;追求個性解放之人多半會走第二條路。
..以兼善天下為目标的是我小說中的第一類男主角,第二類男主角則在努力一番之後遭到挫敗感意興闌珊,就獨善其身了。
“且自逍遙沒人管”(《天龍八部》的一句回目)是道家的理想,追求個性解放、自由灑脫,似乎另有一番積極意義。
儒家的“獨善其身”則有較強的道德内涵。
(14)
可見,即使都是隐居,也還有道家式和儒家式的不同。
金庸是注意了其間的區别,同時又采取兼容态度的。
這裡有必要考察一下《射雕英雄傳》和《神雕俠侶》中的郭靖形象。
一些研究者都把郭靖單純歸結為儒家文化的一個典型,這在我看來不免有些簡單。
郭靖身上當然有儒家思想的影響,但同時也有墨家文化的色彩,他是儒墨文化共育的典型。
儒墨兩家在春秋末戰國初都曾是顯學,思想亦有相通之處(都主張仁義)。
唐代韓愈曾說:“孔子必用墨,墨子必用孔;不相用,不足為孔墨!”然而具體到郭靖身上,墨家色彩或許更多些。
儒家和墨家雖然都主張“以天下為己任”,但墨家更重行,更加腳踏實地,埋頭苦幹。
墨子說:“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郭靖正是自覺地這樣做的。
他抗元幾十年,不畏勞苦,排除萬難,舍身救世。
墨家對戰争與和平這類關聯千千萬萬人的重大問題往往特别關心,墨子自己就止楚攻宋。
郭靖反對侵略戰争,反對成吉思汗殘殺百姓,也頗和墨家思想接近。
再有,郭靖在北方培養出的那種質樸、苦幹、實心眼、死心眼,也頗具墨家氣質。
儒家不像墨子之徒那麼傻。
除非在涉及氣節一類問題上,儒家一般并不主張拼命硬幹,他們有比較圓通的一面。
連孔子都說,“道不行則乘桴浮于海”;他還稱贊:“甯武子邦有道則智,邦無道則愚。
”(15)孟子也說:“達則兼善天下,窮則獨善其身。
”在這點上,儒家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