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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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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參加了‘聯合’那一派。

    你說,我該咋辦?” “唔!”他頓然明白了,卻無法回答她該怎麼辦的問題。

     “我啥也不管,啥也管不清。

    ”她說,“誰愛怎麼鬧就怎麼鬧去!我隻管跟俺娃娃混日月……” “噢……”他沉吟了一聲,表示明白了她兩邊為難的處境,卻依然無法幫她謀劃一個更為高明的辦法,隻好沉默不言。

     “混吧!往前混吧!誰知道誰錯誰對呢?”她漠然地說,“睡吧!” 小廈屋沉寂下來,沒有一絲聲響。

    整個村莊沉寂下來,沒有一絲聲響。

    這個躺在塬坡根下的像個簸箕掌一樣的東唐村,再也聽不到一絲聲音。

    沒有車鳴,沒有人聲,偶爾有三兩聲驟起驟落的狗吠聲。

    躺在這樣安靜的鄉村裡的一個熱烘烘的火炕上,使人會時時産生一種錯覺:那外部世界正鬧得轟轟烈烈的文化革命運動是不是真的發生過?堂堂的關志雄社長真的被壓過“噴氣式”?真的會像被追趕的強盜一樣倉皇翻過三道圍牆? 她在混日月。

    她的男人一家子都受到“四清”運動的整治,唐生法正是以此為動力而扯起了造反的旗幟。

    她的親生父親恰恰是“四清”運動的積極分子,如今正為維護那場運動而參加到與女婿絕然對立的另一派群衆組織裡。

    “這場運動,真正把群衆發動起來了。

    ”他們現在不僅是為自己的柴米油鹽而勞心費神,确确實實在為政治争鬥哩!她倒好!一邊是阿公和丈夫,一邊是親生父母兄弟,她隻好和她的兒子混日月!她不混怎麼辦呢? 他自己又能怎樣?他其實也隻是另一種混日月的人罷了。

    他是懷裡揣着“四清”運動的紅頭文件踏進這個陌生的河西公社的,從那一天起,他就和唐生法以及他下台的父親站在了對立面,和她的親生父親(那位貧協主任)結成了同盟。

    他現在首當其沖,成為唐生法們的眼中釘,真是無法回避。

    那些和他一起分乘着十輛卡車浩浩蕩蕩開進河西公社的幾百名“四清”大軍,早在四年前全部撤離了,回到省城裡紛如煙花的工廠、機關或企事業單位去了,獨獨留下他來承受那些被他們整治過的人的惡氣和仇恨。

    他怎麼辦?混吧!像她一樣混吧! 在地窖裡蜷卧了一天,硬是支撐着沒有睡覺,留下瞌睡到夜裡,他果然很快就睡着了。

    那熱烘烘的火炕所散發出來的淡淡的柴煙氣息,萬無一失的環境給他惶惶不可終日的心所帶來的松懈和踏實感,使他睡得好舒坦啊!直到他感到憋悶,感到鼻孔被堵而不能透氣,他被憋醒過來了。

     他其實沒有完全清醒,從沉沉死睡裡剛剛被憋醒過來時還是迷迷糊糊,本能地伸出手,推開堵塞窒息鼻孔呼氣吸氣的東西,卻觸到了乳房。

     他頓時靈醒過來,立即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他立即縮回手,并為自己剛才在半醒半睡狀态下的行為暗暗難為情。

    他不知該怎麼辦。

    他的左側貼着一個溫熱誘人的肉體,柔軟的腹部偎着他,兩隻肥實飽滿的乳房貼壓着他的臉,幾乎把他的眼鼻和嘴巴全蓋壓住了。

    那雙正在哺育嬰兒的飽脹的乳房,乳汁擠壓出來,流進他的眼眶,熱呼呼粘糊糊的乳汁從鼻翼流進嘴角。

    被窩裡熱烘烘的氣息,甜膩膩的乳香,以及這個溫熱的肌體裡散發的誘人的氣息,使他剛從夢中蘇醒過來,立即又沉迷了。

    他一把摟住她的腰,緊緊貼着那柔軟的胸脯,翻過身來…… 他閉上眼睛,靜靜地躺着,心裡暗暗滋浮起一縷幽幽的懊悔。

    她也靜靜地躺着,鼻頭頂着他的耳根,呼出的熱氣吹得他的脖頸騷癢癢的。

    她快快給他說,她和唐生法剛結婚時還罷了。

    婚後半年,唐生法到鎮上的小學校當了民辦教師,一月才掙十塊錢生活補貼,就開始瞧她不入眼了。

    加之她連續生下兩個女娃,就更加擡不起頭了。

    唐生法說她是個盡下軟蛋的瘟雞,從早到晚沒個笑眉眼。

    她的阿公當着黨支書,開會常講男女平等哩,實際上惱恨她沒生下個男娃來。

    阿公進出院子從來沒有正眼瞅過她,像是這屋裡根本就不存在她這個兒媳婦。

    阿婆倒是從早到晚睜着一雙氣鼓鼓的爛邊紅眼瞅着她,咒她說,唐家的煙火就要滅在她的手上了。

    到她生下這個男娃,情況剛剛好轉,唐生法又扯旗造反去了,又和那個女政委日戳在一起…… 她流淚了。

    熱乎乎的淚水在他脖頸上流下去。

    她說:“我吃粗糧酸菜,不覺得恓惶,早晚沒個知心人兒,我恓惶死了。

    你是個好人。

    我跟你把心貼在一搭,哪怕一會會兒,哪怕一時時兒,我都值得了……” 他的那種懊悔情緒飄散了,摟住她的發抖的身子沒有說話。

     她說:“我以為你夜格黑會逗我,可你睡死了。

    我……你可甭罵我是個爛女人……” 他不由地淌下眼淚。

    他記得自己很少淌眼淚。

    在戰場上執行偵察任務時從一道高崖上跌下去,跌得左腿的腳尖朝後而腳後跟朝前了。

    黑暗裡,他抱住左腿狠勁一擰一扭,又把腳尖扭擰到前頭,爬起來又跑了,疼得汗如雨澆而獨獨沒淌眼淚。

    他唯一記得的是親愛的偵察排長在鉸剪敵方的鐵絲網時不幸中彈,連屍首也未能拖回來,回到營地後,他才抱着排長與他緊挨着的空被子和枕頭大哭一場。

    他再記不得自己什麼時候還淌過眼淚。

    挂在脖子上十多公斤的木牌隻用一根細鐵絲吊着,勒到肉裡去了,他仍是隻淌虛汗而不淌眼淚。

    這個女人本來也沒有什麼特别傷情的大事,然而卻使他流淚了。

     她尋求安慰,她尋求寄托。

    她尋求真誠。

    她尋求别人尤其是親人的起碼的尊重和愛護。

    可她所尋求的一樣也得不到。

    阿公永不瞧她的蔑視的眼神和阿婆盯得太緊的紅邊爛眼裡透出的厭惡的眼神。

    都使她無法忍受,而丈夫唐生法卻是隻愛“親蛋蛋娃”而不知想她的人。

    她的心裡淡泊而冷寂,這從他見她第一面就能感覺出來。

    一個年齡尚輕的挺好看的鄉村女人,怎麼能年年月月忍受這種無所寄托的光景呢?他大約是可憐她,也可憐自己目下孤苦無援的境況,不由地熱淚長流了。

    他一時找不到安慰她的合宜的話,隻是緊緊地把她微微顫抖着的身子摟在懷裡,自己也感到某種暫時的切實的寄托了…… 第二天,一早醒來,他又聽見小竈房的風箱撲嗒撲嗒響。

    她端着半盆溫水走進來,對他笑笑,也不說話,就從懸在空中的竹杆上拉下毛巾,投進臉盆裡,又提着熱水瓶出去灌水了。

    她的一笑,含着羞澀,含着默契,含着一種踏實的真誠,久久地留在他的記憶裡。

    她的眼裡褪去了憂郁,閃着光彩,那閃着光彩的眼睛使他的心裡滋浮起一縷溫暖和福氣。

    她照顧他的生活殷勤而不浮躁,完全像是對她的心愛的男人那樣實心實意,樸實無華。

     往後的夜晚,她照例鋪下兩條被子,一條裡裹着寶貝男孩。

    她在哄得孩子吃飽睡熟後,就貼着他睡下來。

    有時候,她對他說:“老關,你先上炕歇下,我把這褯片子洗了就來。

    ”他也不再别扭,對她說:“玉芹,把桌子上那盒煙遞給我……”他就脫了褲子,坐在被筒裡抽煙,看她在腳地上洗涮褯片子。

     大約是剛滿十天的那天晚上,敲門聲立即使他緊張起來,立時意識到自己成了樂而忘蜀的劉皇叔。

    他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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