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持要蓋樓闆平房,幹淨,漂亮,能堵死老鼠。
父親很和悅地同意了兒子的意見,因為房子畢竟是為兒子蓋的呀。
兒子在西安一家工廠做合同工,吳玉山親身張羅建築材料。
他找到鄰村一家三戶聯營的水泥預制品廠子,三十來歲的廠長接見了他。
“樓闆多少錢一塊?”
“得看你用多大尺寸的。
”
吳玉山掐一掐自家的地基,廠長替他換算成公制米尺的尺碼,正适宜用長度三米三的樓闆。
“三米三的樓闆,啥價?”
“三十塊。
”
吳玉山倒吸一口氣,窩在肚裡,好貴的價錢!他掏出煙鍋,點着火,開始盤算,一間用十二塊,每塊寬一尺八,隻有兩丈一尺六寸的深度,紮兩個小鋪,太窄了。
用十五塊樓闆,房子有二丈四尺的宅深,剛好可以紮開兩個寬敞的小間。
十五塊樓闆一間,三間需得四十五塊,需得一千三百五十塊人民币,這賬好算。
“這價還能‘活動’不能?”吳玉山問。
“能嘛!怎麼不能!”三十歲的廠長揚着頭,斜支着一條腿,掂着煙卷,大不咧咧地說:“誰把世事治死了?”
“咋樣‘活動’呢?”吳玉山探問。
“沒個一定哇!”廠長撣撣煙灰,“三十塊賣哩!二十塊也賣哩!十塊八塊還賣哩!有時候一分不要白送人哩……”
吳玉山瞪起眼,警惕地瞅着這位中年農民,他一身不土不洋的裝束,頭發比城裡人還留得長,說話二裡二氣,是不是在耍笑他老漢?是不是料就他掏不出買樓闆的票子?他心裡十分反感這位農民,廠子也不知辦得咋樣,不過能賺幾個錢吧?看你神氣得不知該咋樣說話了!
“真的!”廠長大約看出他的疑惑,肯定地說:“你老漢要是能給我買來一噸平價鋼材,我給你一塊按二十塊錢算賬;你能買來兩噸,我給你一塊隻算十塊錢;你能買來三噸,我白送你四十五塊樓闆;你能再多買來,我給你找錢。
咋樣?你老漢這回不嫌貴了吧?也不必問我咋樣‘活動’價了!”
吳玉山還是不大明白這當中的秘密,低着頭,抽悶煙,思謀這樁交易之間的關系。
“道理很簡單,老漢。
”廠長說,“平價鋼材八百多塊一噸,議價鋼材一千二,黑市鋼材一千七。
我買不到平價貨,連議價貨也弄不到,按黑市貨價折算,一塊樓闆就是三十塊了。
你能給我尋下一噸平價貨,我就省下一半本錢。
你能給我尋下三噸平價貨,我權當是議價貨,也節約一千多塊成本,把你四十五塊樓闆的代價就折合進去了,所以我白送你。
這下明白了吧?”
“噢!噢噢噢。
”吳玉山明白過來,豁然開朗,怪道他敢白送給人樓闆哩!
“你想想,老叔,看看你有哪個親戚在政府,在工廠,或者有門道兒,能弄來平價貨,議價也行哩!”廠長說,“我是不會虧你的。
”
倒是廠長提醒了他,他想到了挑擔。
他又不便一時說破,顯得迫不及待,而且還沒把握性兒哩!他故意裝出莫可奈何的神氣說:“這麼好的事……隻可惜……咱粗笨莊稼人出門去,兩眼烏黑,能認識那位……賣鋼材的公家人哩?”
“那你就掏三十塊錢的價吧!”廠長說。
吳玉山站起,拍拍屁股上的塵土,慢洋洋走了。
回到家,吳玉山把這件事和老伴說了,老伴立即慫恿他去找她的親妹夫。
兒子恰好也回來了,同意母親的意見,必須由父親親自出馬。
由兒子去找姨夫,顯得不夠鄭重,晚輩人嘛!女人去可能說不清楚,贻誤大事。
第二天,吳玉山搭車進西安去了。
真是難以想象,鄭建國和妻妹表現出動人的熱誠,簡直使他受不了了。
他聽着他們争相說着熱誠關照他的熱言炙語;争相給他遞煙沏茶;軟椅子已經夠軟和了,兩口子還是把他拉到沙發上坐下來,更軟;一連端到桌子上七八盤菜,還炒,三瓶酒打開了,還在櫃子裡往出取……
三噸鋼材,區區小事,挑擔把一張親筆寫的紙條交給他,妻妹又給他的背兜裡塞滿了糕點,糖果,蘋果和鴨梨,真是親得不能再親了。
他把那張紙條遞給廠長。
吳玉山看見,這位腰裡像固定着一根鋼棍的廠長彎下腰來了,那雙喜歡望着天空的眼睛對着他嘻嘻地笑,而且輕聲細語地開了口,肯定地說:“老叔哎!你要是再能搞到三、四噸平價貨,我給你白送兩層樓房的樓闆。
”
吳玉山搖搖頭,弄兩層?經濟力量不行喲!
“兩層樓闆省多少?二千多!你隻需買磚和窗門,就行了。
”廠長給他謀劃,很誠懇:“一層平房,夏天熱得撐不住哇!而今都時興蓋兩層,夠氣派!”
到挑擔家走了一趟,拿了一張紙條,就換下三間平房的樓闆,一分不花。
他無論如何弄不清這裡頭究竟使着什麼神竅,而突然得到的好處卻使他高興,也使他有點不安。
他的心裡确實有點不踏實,因為這價值一千三百多塊錢的樓闆得來太容易了,太輕松了,這使一生習慣于以沉重的勞作和廉價的汗水換取極小報酬的老莊稼漢心裡失去踏實感了。
想想吧!他正月裡逮兩頭豬崽,整整侍喂一年,長得好長到二百五六十斤,賣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