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家,何必偷偷摸摸的。
”我說,“解放了,你怕啥?”
“結婚當然好,我咋能不想到。
唉!這女人也真是說不清,又不忍心把那涎水嘴男人撂下。
她怕孩子隔着一層,日後旁人罵‘野種’。
我呢?也沒心思讨旁的女人成家。
再說,那女人也不讓我讨,就讓我跟她這麼混……十四五年了,我也習慣咧。
這女人好啊!隻是而今餓得慌慌,她背着地主成份,政府發下救濟糧,根本沒她的份兒。
好!我這兒給她救濟。
沒辦法,那幾個娃兒沒跟得上沾他财東爺子的光,倒剛剛跟上挨餓。
隊裡分給我的,政府救濟下的糧食,都給她了。
媽的!解放前我給老财東熬活,而今又養活起幾個豬娃子!沒有辦法!誰讓我跟這女人……”
“那……你這麼混下去,老了,怎麼辦?”我插嘴問,“你的好心,人家兒女大了想回報也沒法回報,名不正言不順哪!”
“不想!我馬羅根本不想叫誰回報。
老了死了,我啥也不留給旁人,也不想要旁人罵我。
隻要我活着,有這個女人跟我相好,行啰……”
星光在河水裡閃爍。
夜是這樣深,這樣沉。
我突然想到葛利高裡和阿克西尼亞。
我們這黃土沉積層上的古老民族的子孫,也有頓河哥薩克一樣動人的情話,隻是格調不同罷了。
“你可不要亂嚷嚷呀!要是嚷嚷得旁人知道了,該當何罪!唔……你剛才叫我一聲,把我吓了一跳,也把那個可憐人吓壞了。
我給她說,‘沒事,俺老侄兒是個牢靠人,不會爛事的。
你放心走……’她……那不是,已經走到河那岸去了……”
我擡起頭,那個女人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河岸邊的楊柳林帶裡。
最後消失前的那一刻,似乎停站了那麼一會兒,大約在隔水眺望她傾心相愛着的馬羅大叔……
這一晚,馬羅大叔話也多了,神情也格外活躍,說啊笑啊,直到村莊裡傳來一聲雞啼……自然免不了,給我一頓燒烤的包谷棒子。
……
“給你馬羅大叔送幾張紙去。
”母親說。
我剛吃罷晚飯,放下筷子,母親就提示我,應該給馬羅大叔送一疊紙去。
鄉村裡至今保存着這樣的習俗,村民們為任何一位逝去的老者敬送一疊紙,由死者的家人燒在靈前,或焚化墳頭,表示哀悼之情。
時風進化了,鄉村農民也有像城裡人一樣敬送花圈挽聯的,終究為數不多,多數人仍然送一疊粗黑的麻紙。
我接過母親拿來的一厚疊麻紙,走出門去。
如果僅僅出于報答他在我饑餓如狼的困頓時刻給予過我一頓美味的晚餐——燒烤包谷棒子,未免失之淺薄,而我又深知這與馬羅大叔“不要回報”的本意相違拗的,我的心沉重起來了……
我在公社裡已經工作過近十年了。
那一天,在公社機關不算太大的院子裡,我看見馬羅大叔的背影。
那碩大的頭顱,粗而短的腰身,現在卻教人感到是一具粗大的骨骼,而且背也略微駝了。
我把他叫進我的住屋。
“吃飯了沒?”我問。
“吃——咧!”他拖着聲兒爽聲朗氣地說。
“可别做假!”我說,“雖不到開飯時間,馍和鹹菜很現成,你随便吃點。
”
“啥時代把你馬羅叔餓下了?”他得意揚起頭,“五保戶沒定量……”
我信了。
馬羅大叔已經進入花甲之年了,他的吃穿,由生産隊裡包着,雖然不能說富裕,卻也能填飽肚子。
這個生活水準,在七十年代中期的農村,應該說是可以過得去的了。
“你到公社來有啥事呀?”我随便問。
“屁事也沒!”他響亮地說,很輕松的神氣,老雖老了,說話仍是一派剛陽之氣,“我逛到鎮上來,到公社院子轉轉。
訚!我才不受忙迫,辦訚啥事!我不打攪你了,你忙。
我浪呀!逛呀!”說着就站起身要走了。
我送他出門,看着他從公路上搖搖晃晃走過去,拐進供銷社的大門,就折回身來,辦我要辦的事情去了。
當我再次從院子走過的時候,卻又看見了馬羅大叔的背影。
他大約也發覺了我,竟然有點怆慌地從牆角消失了。
我有點疑心,他大約不像他嘴說得那麼輕松,浪呀逛呀。
我瞅瞅他走過的這一排房子,一間裡頭住着婦聯幹部,一間裡頭住着共青團專幹,都是與他不會發生什麼聯系的部門。
另一間屋子住着民政幹部老喬,我意識到一點什麼,就走了進去。
“剛才是不是有個老漢到這兒來過?”
“馬羅兒,你們村子的五保老漢,剛走。
”老喬說,“老漢領貧寒救濟款來了。
”
“給老漢救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