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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秧子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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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我和老楊走進他的店門,才顯出慌慌張張的熱情的表示,讓我們到店裡坐下。

    他的二女兒鳳子似乎不在意,笑吟吟地端上一盤剛炸出的油糕,又盛上兩碗紅豆稀飯,擺在我和老楊面前,然後接替父親站在油鍋前去操作,鬼秧子樂叔擦着油漬漬的手指,坐到桌旁來陪我和老楊說話。

     “你倆還是為尋萬元戶來的吧?”鬼秧子樂叔率先開口,直奔主題,一語中的,“你老楊同志把俺侄子拉來也不頂啥!我沒掙下一萬塊嘛!咱的縣長親身來也不頂啥,我不能哄咱縣上的領導人嘛!披紅戴花,多光榮多體面的事嘛,可惜咱不夠格!咱而今要實事求是說話哩……” 我和老楊不約而同地對視一下,他的眼鏡片後的眼睛示意我開口,我更覺為難了。

    鬼秧子樂叔一開口,不僅堵死了老楊的嘴,把我也給毫不留情地冷凍起來了。

    我知道他的為人,就盡可能做些解釋疑慮的工作。

    老楊當然不肯就此宣告失敗,态度更加誠懇殷切了。

    現在形成的局面是,縣委的兩位文職幹部幾乎是在巴結一個賣油糕的個體緻富戶,甚至有幾分乞求的意味,盼得他能應承自己掙下了一萬元人民币。

     “你們看嘛!平時不逢集,這街道上稀裡八拉沒有幾個人,一天賣不下十斤面的油糕,能淨落幾塊錢?三六九逢集,不過賣下三五十斤面,能掙多少錢?刮風下雨沒人趕集,秋夏兩季咱還要停業收莊稼,一年能賣多少錢,大略能算出來嘛!”鬼秧子樂叔數說起生意狀況,甚至有點不耐煩了,“掙是掙下了幾個錢,也不能說賠本兒。

    可是離一萬塊……老天爺,八年以後看咋樣!” 看看再說下去也無用,老楊灰心喪氣地告辭回縣了。

    我正好順路借便回一趟家。

     老楊乘坐的吉普車駛出五裡鎮狹窄的街巷,鬼秧子樂叔把我叫進裡屋,一直拉進他的淩亂而油污的住室,睜着驚疑不定的眼睛,壓低聲,一派嚴重而又神秘的氣色:“好老侄兒,你給叔打實處說,他老楊來做啥?” 我向他證實,老楊沒有壞心,确實是要表揚他,不僅披紅戴花,還有獎品和獎金。

     “胡訚糟踐人哩!”他大概基本信下了我的話,疑神疑鬼的驚恐心情消除了,悻悻地說,“隻要你縣上不要變來變去,按而今的政策往下行,老百姓就給你縣長磕頭叫爺哩!何必要你披訚啥紅,戴訚啥花哩!” “給萬元戶披紅戴花,這也是解除農民心頭疑慮的……一種形式。

    ”我說,“比如你自己……顧慮就不少……” “你記得不?六○年上級發下‘六十條’,鼓勵農民開荒種地度荒年。

    好,咱開了荒地,剛收了二四料,碗裡稠了,跟着就來‘四清’運動,算帳呀,批判呀,還要退賠!‘六十條’上的政策又不算數了!”鬼秧子樂叔撇着薄薄的嘴唇,譏诮地說,“翻來倒去,隻有咱農民沒理!我怎能不顧慮?那個戴眼鏡的老楊前日一來,就跟我算帳,算我掙下掙不下一萬元。

    我心裡毛了,直是怕怕。

    我的爺!‘四清’又要來了嗎?” 我再次向他解釋,老楊可能一時急于完成縣委交代的工作任務,急了點,他苦笑一下表示理解。

    這些曆史的負擔真是太沉重了 “老侄兒,不瞞你說,我準備收攤了。

    ”鬼秧子樂叔神情黯然,“真的。

    把餘下的百十斤面粉賣完,收攤!” “怎麼回事呢?”我不解地問。

     “自打老楊那日一來,我幾夜睡不着覺了。

    ”老漢有點難受,“沒錢用時發凄惶,掙下倆錢心裡又怕怕。

    錢掙得越多,心裡越發慌慌。

    我老是心裡不踏實,老覺得禍事快來了。

    老楊前日來了,我後來跟俺二女子的老阿公一商量,你猜老親家咋說?‘趁共産黨而今迷糊了,掙幾個錢趕緊撒手!共産黨醒來,小心再來運動!’我就下狠心收攤……” 鬼秧子樂叔說着,竟然動了感情,六十歲的老漢,居然流下眼淚,我才更深一層體察到過去的生活在他心裡的沉積太厚太重了。

    我覺得我以往對他的某些卑而遠之的心理,真是太不應該,完全是不了解他的愚蠢而魯莽的舉動。

    我喝着茶水,這才鄭重其事地給他闡述黨的方針,政策,時局和未來。

    企圖向他證示:由一個人随心所欲地改變國家體制和政策的時代已經結束了,中央是人民的中央,按照全體勞動者的意願制定黨政國策,完全可以信賴。

     他苦笑一下,說他聽聽廣播心眼就開了,要是聽些雜言碎語,又不由地擔心。

    我深知要徹底瓦解他心中的沉積層,還需要時間和生活的進一步發展。

    不過,他笑着說他可以改變前幾天做出的收攤的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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