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堿團兒和米團兒的花碟子,一揚手,摔到院子裡去了。
後晌上學的時候,風葫蘆在村口拉住我,慷慨地說:“我再給你一塊蠶籽兒!”
我心裡冷得很:“不要咧。
”
“咋咧?”
“我不想……養蠶兒咧!”
沒過幾天,學校裡來了一位新老師,分了班,把一、二年級分給新來的老師教了。
他很年輕,穿一身列甯式制服,胸前兩排大紐扣,站在講台上,笑着給我們介紹自己:“我姓蔣……”說着,他又轉過身,從粉筆盒兒裡捏起一節粉筆,在木頭黑闆上,端端正正寫下他的名字,說:“我叫蔣玉生。
”
多新鮮啊!往常,同學們像忌諱祖先的名字一樣,誰敢打問老師的姓名呀!四十來個學生的初級小學,隻有一位老師,稱呼中是不必挂上姓氏的。
新老師一來,自報姓名,這種舉動,在我的感覺裡,無論如何算是一件新奇事。
他一開口,就露出兩隻小虎牙,眼睛老像是在笑:“我們先上一節音樂課。
你們都會唱什麼歌?”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人回答。
我們啥歌也不會唱,從來沒有人教給我們唱歌。
我隻會哼母親教給我的那幾句“繡荷包”。
蔣老師把詞兒抄在黑闆上,就領着唱起來:“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
沒有絲毫音樂訓練的偏僻山村的孩子,一句歌詞兒,怎麼也唱不協調。
我急得張不開口,喉嚨裡像哽着一團什麼東西,無端地落下一股淚水。
好久,在老師和同學的歌聲中,哽在喉嚨裡的硬團兒,漸漸溶化了,心裡清爽了,張着嘴,唱起來:
“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
我爬上村後那棵老桑樹,摘了一抱最鮮最嫩的桑葉,扔給風葫蘆,就往下溜,慌忙中,松了手,摔到地上,半天爬不起來,嘴裡鹹膩膩的,一摸,擦出血了,燒疼燒疼。
“你倆幹什麼去了?”蔣老師吃驚地說。
我倆站在教室門口,低下頭,不敢吭聲。
“臉上怎麼弄破了?”他走到我跟前。
我把頭勾得更低了。
他牽着我的胳膊朝他住的小房子走去。
這回該吃一頓教鞭了!我想,他不在教室打,關在小房子打起來,沒人看見……
走進小房子,他從桌鬥裡翻出一團棉花,撕下一塊,纏在一根火柴棒上,又在一隻小瓶裡蘸上紅墨水一樣的東西,就往我的臉上塗抹。
我感到傷口又紮又疼,心裡卻有一種異樣的溫暖。
他那按着我的頭頂的手,使我想到母親按撫我的頭臉的感覺。
“怎麼弄破的?”他問。
“上樹……摘桑葉。
”我怯生生地回答。
“摘桑葉做啥用?”他似乎很感興趣。
“喂蠶兒。
”我也不怕了。
“噢!”他高興了,“喂蠶兒的同學多嗎?”
“小明,拴牛……”我舉出幾個人來,“多咧!”
“你養了多少?”
“我……”我忽然難受了,“沒養。
”
“那好。
”他不知我的内情,喜眯眯的眼睛裡,閃出活潑的好奇的光彩,“你們養蠶幹什麼?”
“給墨盒兒做墊子。
”我說着話又多了,“把蠶兒放在一個空盒裡,它就網出一片薄絲來了。
”
“多有意思!”他高興了,拍着手,“把大家的蠶養在一起,擱到我這裡,課後咱們去摘桑葉,給同學們每人網一張絲片兒,鋪墨盒,你願意嗎?”
“好哇!”我高興地從椅子上跳下來。
于是,後晌,他領着我們滿山滿溝跑,采摘桑葉。
有時候,他從坡上滑倒了,青草的綠色液汁粘到褲子上,也不在乎。
他說他家在平原上,沒走過坡路。
初夏的傍晚,落日的餘晖裡,霞光把小河的清水染得一片紅。
蔣老師領着我們,脫了衣服,跳進水裡打潑刺,和我們打水仗。
我們聯合起來,從他的前後左右朝他潑水。
他舉起雙手,閉着眼睛,臉上流下一股股水來,佯裝着求饒的聲調,投降了……
這天早晨,我和風葫蘆抱着一抱桑葉,剛走進老師的房子,就愣住了。
老師坐在椅子上發呆,一副悔恨莫及的神色,看見我倆,輕聲說:“我對不起你們!”
我莫名其妙,和風葫蘆對看一眼。
“老鼠……昨晚……偷吃了……蠶!”
我和風葫蘆奔到竹籮子跟前,蠶少了!一指頭長的又肥又胖的蠶兒,再過幾天該網繭子了。
可憎的老鼠!
風葫蘆表現得很慷慨:“老師,不要緊!我從家裡再拿來……”
老師苦笑一下,搖搖頭。
我心裡很難受。
我不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