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手抄經文殘片中,清晰可見的墨字,印入眼中完整的一句是……皆得解脫,所得不退轉。
編輯來電話,在咖啡店約見。
路上步行時,感受到寒風刺骨。
想到,沒有過不去的事情,隻有回不去。
的确回不去。
原諒自己和他人。
給予光源和水。
79
“我對你的愛遠超過你所想和所知。
”你想說的也許是你的愛與我不相關。
事實也是如此。
我的愛也從來隻是自己的事。
把眷戀和不舍,像握有的種子一樣,在風中輕輕揚了它。
任由它降落土地和河流,帶着它的因緣生根發芽,不了了之。
某天,你會想起懸崖邊緣我伸出過空空的雙手。
想起我做盡的一切……在那一刻,你将會真正地深沉地思念我。
80
去D先生處拜訪,問詢他一些問題。
走過小院子,空無一人,一棵杏花樹在春日陽光中徒然獨自開放。
白色花瓣風中飄落,地上微微積累一層。
無限寂靜。
當時有一種特别的感受,覺得吉祥。
此刻所需要隻是一一正式道别,即便隻是在心裡。
然後獨自轉身站到那個轉折的起點上面去。
81
河流上白鹭飛過,稻田裡谷穗爆裂。
澗邊蝴蝶安睡,枕邊雨聲潺潺。
我看到你從夢中醒來,走過夜路。
獨自站在已被燒毀的渡口,等待去往彼岸的船隻。
82
身體對時間是有記錄性的。
清晨六點躺下睡覺時,警覺窗外天色已亮。
一夜無眠。
“因為知道自己曆經過那麼久的分離和失聯之後,我們會感到一種靈魂的悲傷。
那是一種濕潤的悲傷。
那是一種淨化的悲傷。
可以清理土地,準備新生命的萌芽……它使我們成為一個盛器,開着口,準備迎接。
”最近在閱讀的書。
隐秘而純淨的悲傷使生命成為盛器。
喜歡這比喻。
這些年,時間給予我一種有條不紊的安穩的開放性,仿佛犯過的錯誤可以被原諒,行動可以洗牌重來。
但顯然即便有這種寬宏,人也無法承當。
在某種程度上說,人所做過的任何事情都不會是錯誤。
無需後悔。
我們做出的任何選擇都有它當下的意義。
它聯接着過去的回聲和未來的光亮。
未必即刻顯示出深意。
人生的一些事不需要着急,慢慢等一等,看它在時間中自行流動的樣子,看它如何回歸自己的秩序,如何成形。
分辨清楚。
最終才拿出一意孤行的迅疾的勇氣。
以往種種,那些苦痛,執着,失望,反複,艱難,幼稚……在當初未必立刻顯現其作用。
長久之後,終有一刻,能體會到它所想給予的意義。
有時我隐隐擔心失去對身邊人與事物的熱情。
但又覺得真正的熱情,應該留給值得的任務。
其他所有的出現和存在,X或者Y,其性質是一樣的,都隻是來幫助我們驗證最後一步的意義。
都不過是為了最終發掘和感受到這股深意的鋪墊和遞進。
如同過河的石頭,或深或淺,或大或小,而人所要做的,隻是踩過它們,持續地堅定地前行。
并且接受所有沖擊。
83
一些黑暗能量沉積由來已久。
對抗和負擔這些能量,雖然沒有被它們摧毀,但始終在負擔的姿勢,時而可察覺到變形和吃力。
如何放下沒有人可以給予指導,大多數人不過是獨自默默探索。
世間凡人摸索前行,憑靠天性敏銳洞察智慧能走多遠就走多遠。
這是一條艱難的路,橫沖直撞來回周折。
每個人用不同方式造就各種不同生活。
人可以自由嘗試各種途徑。
宗教或者靈性的途徑讓人望而生畏無所适從,因為它最終指向一種空無。
生命形成一個必然要面對的無法逃避的疑問:你将如何活,将如何面對死。
人無法逃脫這種被質問的痛苦。
有些人選擇忽視、解構、輕視、嘲諷這種痛苦,以世俗的歡愉和麻醉來回避這些問題。
有些人則選擇負擔自身所對應的使命,參與到宇宙廣闊不語的共同秘密之中。
“任何一種哲學、靈性道路或宗教,假設不能增長靈性追随者的智慧,幫助他們了解非二元與幻相,至少也應該将我們視一切所見、所觸、狀似堅實者都是真實存在而且合乎邏輯的這種習性,加以某種程度的破壞。
”(摘自一位仁波切。
)
世界上的人分為幾類。
有些人喜歡做出姿态馴服世界,并以此忽略自身的真實。
有些人想馴服自己的心,認知到除此之外的世界均不真實。
打破實相,妄想,虛空,生死,才得以穿越生命的苦。
真正的清淨圓滿和喜悅是什麼。
這對凡俗生命來說是難以得到論證的問題。
這裡有兩個原因。
一,人所不知道的,不代表它不存在;二,人所知道的,有時不可被言說。
修行是一種精神性的訓練。
在認識到自身和萬物的空性之後,體會到與之融為一體。
一種清洗,一種倒空,一種靜寂,一種滿盈。
如此這般地空與滿。
修行,是一條縱然有百般疑問和困頓仍需堅持的實踐之道。
漫長,反複,迎接持續不斷的沖突和迷誤。
當人可以把自己開放給終極的能量和無限度的時空,這卑微的肉身即便衰老或消亡也并不可怕。
以此得以超越軀殼和極限。
“人生百歲渾如夢。
心似槁木若寒灰。
”晚上閱讀摘錄兩句話。
生命卑微在苦海中沉淪起伏。
《西遊記》中,唐三藏抵達目的地之後在河邊看到漂流過來的屍體,是舊日的自己。
要慶幸自己得到機會能夠為一件美好的事物竭盡全力。
要相信人所堅持的應會有回應,隻是一切結果需要時間抵達。
如同星光穿越宇宙進入視線。
它需要時間。
84
清晨早起打掃庭院,插花,焚香。
白日勞作。
晚上喝酒看月亮。
春夜的海棠花在街上鋪了薄薄一層雪。
我等待你來接我回家,手裡拿着我的白布衫。
背後那股力量已經把你推到懸崖邊緣最狹窄幽僻的一條通道。
穿過它,以全部的專注和心力。
萬事萬物,最終隻有承諾和犧牲,會讓我們彼此懷念。
“水往前走,花瓣自動脫落,衣衫上絲線褪色斷裂,手背上脈管凸起蜿蜒山嶺。
無常逐一升起和熄滅,我對你赤子之心永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