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不能持久。
重光知道自己與這個城市之間的關系始終若即若離,她随時在準備離開此地。
換到三裡屯附近一家新開的意大利館子,要了帕爾瑪火腿和山羊奶酪的頭盤,一個魚茸和黃油做的湯,一盤花蛤意面。
面條很好吃,細細的,有韌性,花蛤洗得幹淨,用酒灼過。
喝了一杯白葡萄酒。
在貴州,她每天用大鐵鍋為十多個人燒飯,洗炒蔬菜。
她從不介意自己是一個經常獨自在餐廳吃飯的女子。
重光覺得人老去的某些迹象是,愛上聽昆曲,看古書,不太說話,在某些時刻會不由自主掉眼淚:反省自己的處境和内心陰影的時候。
感同身受。
但那依舊是為自己覺得難過。
無法愛上一個人或愛上一個人。
此刻都是格外寂寥的。
獨處。
在黑暗中的睡床上,回憶起一切記得的事情。
躺在一個男子的手臂上,而心依舊不知歸處。
如果失去貓咪,對生活持有一種矛盾重重的敏感和激情的時候。
她經常性感覺抑郁。
有時在下午強迫自己到人群之中去,回到地面,在烏煙瘴氣的咖啡店裡喝一杯咖啡,似是唯一慰藉。
有時她會困惑于這樣的問題,人到底是為了何種目的,一直忍耐着生活,日複一日的生活。
一切看似沒有任何希望。
沒有希望來自身邊的世界,沒有希望來自身邊的人。
也似乎沒有希望來自自己。
曾經嘗試過喝酒。
臉紅,後背和胸的皮膚紅癢難忍。
哭泣。
次日早上醒來,大雨傾盆,空氣冷冽而清新。
貓咪靜靜地蜷伏在枕頭邊,一動不動,在雨聲暴動中眼神鎮定。
在那樣的時刻,她看到自己生命的質地,像一塊鋪展的白布,因為幹燥和清洗,看到它隐藏的每一絲皺褶和陰影。
她還未去醫院精神科詢問,但做好了接受藥物治療的準備。
她對抑郁有科學的态度,相信它來自身體的緣由。
體内若缺少某些元素,會使人情緒發生變化。
一切精神疾病都該理性地用藥物治療。
就像沒有放鹽的水,它是淡的。
你說,我要鹹起來,或者暗示自己,我本來就是鹹的,那沒有用處。
需要鹽。
一勺一勺放進去,它就鹹了。
要像煎熬疾病一樣。
煎熬過生活中每一個抑郁的時刻。
必須要尋求信仰所在。
抑郁的人,也許需要一個伴侶。
春暖花開去公園的櫻花樹下小坐片刻,深夜想喝酒可随時約出來去小館,可以一起去看場電影……世界那麼大,身邊認識的人,實在是少。
少得離奇。
不知道其他人是怎麼過的。
應該也是一樣。
一個人去餐館吃飯。
走過茫茫人群,卻找不到人說話。
那麼多人的困境,從本質到形式,都是一樣。
都不算希奇。
也不是困難。
如果要繼續留在這個城市裡,這年夏天,重光想做的唯一一件事情是結婚。
雖然她知道這很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