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他變成一個在電視機前喝着啤酒入睡的男子。
她成為養育兩個孩子的母親。
在瑣碎勞頓的主婦生涯中,每日辛勞操持家務樸素忍耐,每周一次獨自出門,煥然變化成另一個女子衣錦夜行,如同少女時百無禁忌。
否則她就會覺得被庸俗現實徹底湮沒,身心無法勃發出生機。
這分裂的生活又如何自治。
當下隻覺無限疲倦,再無力氣踏出前行或後退的一步。
坐下來,靠着門閉上眼睛,試圖獲得安睡。
睡了多久,幾個小時,幾十分鐘,不知道。
醒過來渾身冰冷發硬,封閉的環形走廊,照明燈光星星點點灑落。
沒有窗口可以看見天色變化,但她感覺已是淩晨。
内心有無限寥落洞明,如同少年時獨自在空曠房間裡醒來,猜測失蹤的貞諒是否回返。
如同手裡捧着一面鏡子,小心翼翼,背負難以置放的重量和易碎的前景。
安靜下來,反省和回望一路選擇,原來是一次機會。
給心摁上最為切實笃定的一個長鐵釘,這樣能夠在現實中徹底沉默。
才能讓自己平靜。
仿佛是多年生活帶來的靈敏感應,突然房門打開,他穿着酒店浴袍出來探望。
見到坐在門外地毯上的她,極為驚懼,兩個人頓時僵持無法動彈。
她支撐身體從地毯上站起來,眼神安甯地看着他。
無話可對,心如止水。
對他輕輕擺了一下手轉身離開,當晚直接開車3個小時回到家裡。
次日黃昏,男子回來,神情憔悴。
她什麼也沒說,在廚房裡給孩子們做飯。
吃完飯收拾餐桌和廚房。
讓他們洗澡。
講故事唱歌哄他們入睡。
忙完一切。
他沒有像往常那樣在客廳沙發上打開電視體育頻道。
她走進卧室,看見他躺在床上,空氣中都是酒精的氣味。
他喝了烈酒,但還沒有喝醉,也許隻是想感覺舒服一些。
她走過去,撫摸他的額頭,手指輕輕拂過他額際頭發,如同安撫頑劣遲歸的孩子。
他把腦袋埋在她腿上,愧疚無措,淚如雨下開始抽泣。
他說,Fiona,你可愛我,你有無真正愛過我。
她停頓在那裡,不知道如何應答他。
一直遲疑,最終依然隻有沉默。
他的微笑仿佛是嘲笑自己卻有一種悲戚,輕聲說,其實我在萬象遇見你就已知道,我是你操縱在手裡的工具。
家,孩子,我的愛。
這一切有無讓你覺得安全。
有無讓你感覺到最終的滿足。
有無讓你得到歸宿。
我知道你沒有。
我曾深深愛過你,你可知道。
但是。
他知道什麼是愛。
她想,連她自己都未曾知道,什麼是愛,什麼是真正的愛,什麼是可以長久和堅定的愛,什麼是充滿溫柔和忍耐的愛,什麼是不會變化不會消減不會失去的愛。
呵。
她從來沒有見到過。
她隻見到過人為愛所迷惘,所翻騰,所覆蓋,所毀滅,所撕裂,所粉碎。
世間所謂的愛,最終都不過是人們各自的失望。
所有人,一定還未曾得到愛的真谛。
她說,如今你想怎樣。
她在此刻心裡已完全清朗。
他說,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不知道。
她想跟我結婚,但我要你和孩子。
她用雙手捧住他的臉,清晰地問他,Ian,告訴我,你出去是否覺得快樂,你快樂嗎。
他說,是。
我快樂。
我很久沒有得到過這樣的快樂。
她說,那麼,我們離婚吧。
生命中任何穩固和安全的存在,都比不上我們内心的快樂重要,哪怕是暫時的存在都是值得。
相信我。
它值得你去追尋。
她又說,不要覺得這是你的過錯。
我不覺得我們需要别人或愛上别人,是一種過錯。
唯一的過錯,隻是我們不夠強大。
婚姻,如同湍急水流沖刷身心,她最終知道,它要奔向它自身組成所形成的秩序和方向,而不是用以滿足個體内心的意願和妄想。
每個人都希望它帶來愉悅、飽足、和諧、舒适、溫暖、安全。
這是一廂情願的念頭。
這條河流的方向,最終遠方是獲得釋然和自由。
真正的自由,則是放棄我們對他人的要求和期望,放棄對外在形式的依賴和需索。
最終,是對自己所堅持的意願和妄想的放棄。
這種放棄,并不令她覺得婚姻使人頭破血流或者一撅不振。
這是命運賜予給人的一次機會。
給予休憩、完成以及思省。
跳進一條危險的河流,去了解自由的真相,并讓自己得到潔淨。
她在幼兒園的窗外,默默觀察孩子在教室裡面的活動。
兩個孩子都給了他,他以及他的家人極為喜愛兩個混血孩子。
她打算離開南半球,什麼都沒有要,隻想離開5年僵滞停頓的生活環境。
無法跟孩子在一起。
也許也可以像貞諒,帶着孩子在世間東奔西颠,但她不覺得這是好的方式。
這個家庭式幼兒園提倡美德、素食、勞動、安靜,把孩子托付給一個小範圍的有規範的社會是必要的。
他們在那裡受到理念的約束和指導,周圍都是同類,不會覺得隔離和邊緣。
孩子們在活動室裡嚴肅地模仿大人的舉動,給别人倒茶遞送點心,彼此禮貌問候,各自專注地做手工活動。
他們的世界簡單明了充滿能量,尚與幼獸同類,一旦成長就會身心混沌分裂。
成年人的世界如同黑洞。
即使如此,她并不因為把他們帶到世界上來而感覺負疚。
她遇見一個善良及時的男子,與他一起孕育生命。
生養,哺育,直到他們将最終離開,開始獨立嶄新的生活。
生育孩子,是她所需要的一種處理生命的方式。
他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