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則最終會成為他們的生命方式。
這是兩清的。
但是此刻,讓我們來玩耍吧。
她用力抱起孩子,感覺到手臂的強壯心髒的躍動,正面對視,微笑,深深而長久凝望彼此眼睛。
這樣的時刻,她都會一再被他們的美麗感動。
幼小孩童散發出光芒一般的芬芳和活力,這種澄澈,明亮,天真,力量。
女人生下一個孩子,就有機會一再體會和回味這種對美麗的感動和折服。
觀察孩子的眉眼,嘴唇,臉頰,小手,小腳,逐一親吻。
她這樣單純地戀慕和崇敬幼小的孩子。
全身心的熱情,真心實意,超過她對這個世界的期望。
這是一個母親能夠得到的最為寬厚充沛的回報。
她與孩子外出,并不指導方向,總是默默跟随其後,觀察,聆聽,不受注意地保護他們,由他們活潑奔跑,做一切感興趣的事情。
他指責她對孩子的态度太過縱容和自由散漫,認為應該講求規則。
她說,真正的規則是人内心的信念。
他們隻能在實踐中具備信念,而不是所謂的該往東還是該往西,該洗手還是該睡覺的規則。
人要先把自己弄髒,弄痛,知道失望和傷害是什麼,才會知道什麼是真實。
也許。
說這樣的話,也顯示出一種理所當然的輕率。
過程的複雜性總是會超過人的經驗,但她依舊具備一種信心。
總有一天,幼小的孩子都會明白,明白母親去過的地方留下的記憶做過的決定經曆過的颠沛流離。
明白父母之間的關系。
明白人性的無奈,無解,所有細微褶皺層面裡的内容,以及生活形式的多樣性和其本質上的殘酷直接。
是的。
終究都會明白。
她要再次遠行。
她夢見和這個男子睡在同一床上。
在清遠山古老荒廢寺院旁邊的小旅館。
榻榻米房間,窗口處可見茫茫大雪,彌漫灰白空遠的山嶺,雪粒子敲打玻璃發出叮叮咚咚脆響。
他在背後抱住她的身體,盡量克制舉動試圖不驚動無形,但仍無法控制某種緻命的激情。
劇烈的肉身熱量,拍在她的背上,滲透到骨血裡。
聲息在寂靜中被放大振動,一面起伏着的遼闊的愛欲的海洋。
在現實中,他們從未互相占有和歸屬。
此刻卻有一個儀式需要完成。
相會、出發、泅渡、回歸。
這是在夢中完成的期待于虛無的旅程,務必躍身而入,以真實赤裸相呈。
使之終結。
隻是,這灼熱與愉悅因何而生。
如果說它們不是憑空而起,那麼一定有其确鑿來處。
追逐一束光源一條追溯而上的道路。
皮膚滲出細密汗水。
他的身體如同遵循一種指令,在她體内生長、延伸、飽滿。
這活躍的傳遞,靜默的渴求。
耳邊發出的低沉呼吸,律動的潮水起伏。
她期待被這個男子的生命交換、充盈、清空、淨化。
某種回聲從胸腔裡面逼出,在喉嚨中竄動,在空氣裡發出嘶嘶碰撞。
哭泣,也是同樣的發聲方式,隻是兩者表達截然不同。
這叫聲,幹脆,潔淨,單純,如同密林深處在花叢中迷失了道路的幼獸,帶着隐約無助和期待,知道歸途所在。
此刻,他們是安全的,擁有時間和信任。
等待最終火焰般亮光在腹腔凝聚成形,無聲迸發,貫穿身體,從頭部中心噴湧而出。
融入空無。
也許她從未輕易信任過人的本身,卻信任肉體。
它是不附帶形式理論的光明的存在。
沒有權力,沒有謊言,沒有懷疑,沒有惶惑,沒有貧乏,沒有對抗。
隻有交付,融合,芳香,天真。
情欲被提煉至幽藍明亮的生命火苗。
在一切被沖破的瞬間,肉體在虛空裡碎裂。
人也許應該在這樣的時候,以這樣的方式死去。
這深刻喜悅逼近死亡邊緣。
而死亡,也許是人最為終極的渴望。
她愛慕他的美和脆弱。
這愛慕将會如骨骼般脆弱和堅硬,直到死亡把它摧毀成灰,并再次進入輪回的漫長軌道。
很久之後,她在夢中又見到這個男子。
他們之間有一場對話沒有結束。
她終于可以說出心裡的話。
隻在這個男子身邊,她才覺得是自由的。
她說,我夢見依舊睡在她卧房旁邊。
淩晨時分,工作間裡響起織布的聲音,間歇持續,是從小熟悉的聲音。
醒不過來,心裡想着她已回來,不禁内心釋然。
我期待她帶我上路。
期待她從背後拿出一束石竹花。
她離去後,我便不知道可以跟随誰。
我愛她。
在愛她的同時,又輕視她。
我站在岸邊旁觀她如何堕落于海水之中,我看到她死去。
他目光澄澈地看着她,沒有愧疚,也沒有傷感。
她說,這麼多年,她有無來到你的夢裡。
有。
很多次,她從屋外進來,站在我的身後,雙手蒙住我的眼睛。
我轉過臉去,拉下她的手,看見她臉上有頑皮笑容。
她問我,琴藥,你害怕嗎。
我回答她,是,我很害怕。
直到我變老,死去,都将如此。
她說,沒有你們,我多麼孤單。
但我依然在活下去。
再一次,她試圖靠近他。
伸出手掌貼在玻璃上,穿越一層冰冷堅硬的隔膜,撫摸他的臉,他的嘴唇。
他的眼睛亮光閃閃。
呵,那是味空亭雨後的月光之下的男子面容。
她跪在他身下,擡頭看見他。
他的臉上有溫柔的怅惘,淡淡的感傷,容忍擔當她對他的探索和幻覺。
即使秉燭夜遊,也無法延續歡愉的幻覺,消滅虛空的破碎。
他們在那一刻已彼此告别。
她在玻璃後面無聲地說,我愛着你,琴藥。
你要記得。
他用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