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時空之中。
33歲的慶長,再次終結和清洗自己。
幫Fiona做一本新創刊的攝影雜志。
她讓Fiona保全她的行蹤,沒有說明原因。
Fiona對她失蹤一段時間,什麼都沒有問。
朋友做到這個境界,自然有她的容量。
這一次合作,Fiona給予了她最大限度的自由。
她說,慶長,人都知道高雅的東西是什麼,但高雅卻要建立在笃定穩當的物質基本之上。
如果沒有我們這些為低俗努力并用低俗賺夠錢的人,怎麼可能給你一個空間去做這些高雅内容。
大雅大俗其實沒有分别,但你有潔癖。
上天給了你一些沒有分給其他人的東西,所以其他人給予你足夠多的寬容。
我們其實一直在忍讓和包容着你,你可知道。
也許。
從一同開始,Fiona,定山,清池,她以前雜志社的同仁,或者所有一起工作過的夥伴,都曾拿出寬容來承擔她對這個世界的态度和觀點。
将近6年過完,Fiona沒有把自己嫁出去。
她已35歲。
她的目标是成功外籍男人,一如既往。
找不到可托付終生的男人,并不讓她覺得生命有缺陷。
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到處參加派對社交,享受奢侈品牌,不亦樂乎。
生活足夠擁擠精彩,也就沒有空檔來思考人生缺陷。
因為始終和老外混,Fiona把自己徹底改造成一個半中半西的上海女人,一句話起碼搭上3個英文單詞。
手勢,神情,腔調,都很西式。
雖然她的身份證始終沒有變化。
慶長一邊工作,一邊開始嘗試結交朋友。
心理醫生宋有仁由Fiona介紹,德國出生長大的華裔,48歲,在上海開私人診所。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去他那裡接受治療。
他的診所有嚴格的會員制度,需要介紹人推薦才可以通過。
費用當然也相當昂貴。
慶長一直與社會疏離,Fiona大概對他詳細介紹過周慶長的情況,他對她十分感興趣。
每周有兩個小時的時間,他希望與她相處,無需費用。
時間是周六下午。
對他來說,這種不赢利的付出,更像一個約會。
一次朋友之間的相見。
第一次見面,他就問她,瞻裡的觀音閣橋是否已經消失。
這一定是Fiona對他提起的。
慶長想,她其實并不想讓别人知道她做過一些什麼事。
但她依然坦率,說,是。
它在5年前就已被摧毀。
當然我也沒有回去證實。
隻是打了電話詢問當地人。
你為何不嘗試為它的保留做出努力,做了這樣詳實的采訪記錄,可以跟上級部分溝通,讓他們重視。
在采訪時就一直被當地某些部門阻礙和驅趕,他們試圖阻止。
誰都知道這個龐然大物是個很老很美的東西。
他們害怕。
但即便如此,它依舊不适應這個時代,它總歸要被清除。
她看着他的眼睛,說,你可知道在可見或不可見的區域,有很多這樣的建築在被消滅。
我們能夠見到的美的事物是無法窮盡的,也無法想象。
這種輪回是它們的命運所在。
沒有人斷論美的東西應該永恒。
一個擁有沉重曆史和無數美好事物的國度,總有些許悲哀。
它的痛苦之身是它自身的負擔。
美,是痛苦的血肉。
痛苦,是美的骨骼。
她對他說起親眼所見祖母村莊的敗落。
年輕人去往外面打工,村子裡剩下孩子和老人。
田地冷清無人耕種,土地廟遭棄絕。
溪水幹涸污髒,岸邊漂滿死魚的屍體。
破損的古老祠堂,徒留一座廢棄戲台,精美木雕日益腐朽。
往昔的聚會盛況全村人圍聚看戲鑼鼓铿锵,聲影全息,隻留下日光斜照裡的塵影飛舞。
一個村莊旺盛完整的生命,被抽離幹淨。
她說,都隻留下一具殘骸。
所有被推翻陷落和抛棄的東西,都不能夠再來。
也許,人們也不再期待它們能夠回來。
不管是信念、傳統、人與土地的關系,還是一座持有尊嚴卻無力自保的古老的橋。
精湛壯美的觀音閣橋到了被摧毀的時間,就隻能在機器作用下斷裂瓦解。
木雕被運走賣錢或被燒毀。
它注定要迎接屬于它的時代的劫難。
它會被毀滅,不會被損傷。
它會消失,不會被改變。
它的美與情懷,會在時間的海洋中輪回,不會沉沒。
即使沒有人紀念它曾經的存在,它依舊存在。
你去采訪,隻為了紀錄下這種演變,以此作為紀念嗎。
不。
隻為了與它相認。
他身材不高,中等個子。
清潔,健壯,适度的理性和感性,溫和穩重。
平素喜歡穿中式布鞋,尤其是鞋底用針腳密密縫出來的傳統式樣。
雖然一直生活在歐洲,骨子裡卻有很傳統很東方式的内蘊。
個性顯得頗為奇妙,有一種可費猜解的深度。
與之相處,不會覺得乏味。
如同暗藏無數儲存充實的抽屜,随便打開一個都分量十足,琢磨觀賞半日,共度時間絕無乏味。
3年前他來到上海,租下衡山路一幢曆史悠久的老别墅。
一樓是診所,二樓三樓自己住。
這個老房子是新喬治時期風格,在維持原有結構上做了裝飾整修,得以修繕維持存活呼吸。
他傾向瑞典古斯塔夫風格,硬木家具,手工壁紙,素木地闆,用深钴藍色和冷灰白色的搭配。
空敞的房間顯得更為冷寂。
小花園裡有露台、藤架、涼亭、草地和各種植物,存留古老的栗子樹和橡樹。
他又種了紫藤、繡球、鈴蘭,還有一些不同種類的爬行玫瑰。
種了葡萄、南瓜、絲瓜。
小花園在春夏時蔥郁青翠,枝葉繁茂,花朵綿密攀援。
午後和黃昏時,因為日光變化,光線與色彩亦變幻不定。
慶長第一次來,等在門口,站在棚架下,擡頭看懸吊下來的南瓜,長久默默凝望。
他說,你喜歡南瓜嗎。
她說,我為這果實此刻的形态和質地打動。
飽滿,碩大,安靜,平衡,沉浸于渾然的成熟之中。
它們這樣美。
她是一個衣着随意略顯邋遢的女子,絲毫不講究,不施脂粉。
頭發在背上編成一根粗粗的印度發辮,發絲中纏繞深藍和暗紅的細細棉線,裝束氣質都與别人不同。
眼神清澈,沉默寡言,顯得落落寡歡。
她的安甯和敏感,即刻讓他愉悅。
他們經常坐在回廊裡。
兩個小時,與其說相談,不如說隻是一起并肩面對這個綠樹蔭蔭的花園。
她抽一根煙,有時長久不說什麼話。
脫掉鞋子,赤足盤腿,蜷坐在椅子上,把下巴支在膝蓋上,神情如同略帶自閉的孩童。
聽微風、噴泉和昆蟲聲音。
聽着寂靜。
有時她會去草地上蕩秋千,蕩得很高,裙子在風中發出凜冽顫動。
自由自在,完全不顧忌一個比她大15歲的陌生男子,在身邊觀察凝望。
有一些時候,她會在他的引導之下,嘗試說出自己,也談到清池,想起一些非常細微的往事。
比如桂林的飛機,一邊說,一邊把往事清空出内心。
她說,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