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紙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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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間,你上班都是從荻窪站坐車的嗎?”绀野弘坐在門口系鞋帶,妻子梅子從背後問道。
梅子穿着睡衣,上身還披了一件毛線衫。
“嗯,順便可以運動一下。
”绀野弘用有氣無力的語調說道。
半年前,绀野弘一家在西武電車沿線的井荻站附近買了所房子。
開始一段時間,绀野弘上班都是從井荻站坐西武線的。
但是,國營電車線路的荻窪站離绀野弘家也不是太遠,雖然比井荻站遠一些,但走路過去也不是不可以。
其實,國營電車線路到東京是一條直線,所以坐這條線路上班反倒方便一些。
而且,走路對腰身還有好處,所以這一兩個月來,隻要天氣允許,绀野弘就會選擇走路去荻窪站坐車。
“走那麼遠的路很費鞋的。
”梅子略帶責怪地說。
一般人隻會考慮如何節省車票,很少有人連買鞋的費用也算到路費裡——
是老公的健康重要?還是鞋重要?——
绀野弘這樣想着,可并不說出來。
他不想大清早的就為了無聊的事情和老婆發生争執,而梅子也并沒有什麼惡意。
梅子的這種挑釁就像夫妻之間在做一種比試高低的遊戲。
就是說……指摘對方的弱點可以為自己在心理上加上勝利的籌碼。
根據對方弱點的大小,可以分為一點、二點、三點……當然,也有炫耀自己的長處而為自己加分的辦法,但是,那樣的機會很少。
而發現對方的弱點就要容易得多。
“夫婦”這種形式,本來就帶有相互發牢騷的傾向。
“那我走了。
”
“慢走。
”
绀野弘走了兩步,背後傳來大門關閉的聲音,緊接着是從裡面上鎖的聲音。
現在的這所房子是梅子發現的。
如果從上下班方便的角度考慮,本應該在環線地鐵圈裡買房子的,但對于普通上班族來說,那樣就太奢侈了。
所以每次上班或者下班,绀野弘必須得忍耐一個小時的車程。
在井荻住也有好處,對于孩子就學非常有利,而且西武電車沿線購物也很方便,房子的布局也算合理,所以買房子的時候绀野弘沒有說話,就同意了妻子的選擇——
這離我兒時的家很近啊——
來看房子的時候,绀野弘就注意到了這一點。
雖然周圍的街道已有所變化,但還有很多地方是绀野弘熟悉的。
從绀野弘降生到戰争即将失敗的一九四四年,他們家就住在荻窪站北側的住宅區。
當時國營電車線路還叫做省線,很多條省線的終點都設在吉祥寺……
蓋那所房子的時候,正是绀野弘父親最春風得意的時期,那絕對算得上是一座豪華的日式住宅。
花崗岩的門柱,大谷石做的圍牆,房梁房柱用了很多名貴的絲柏……——
好不容易在戰火中保存了下來,為什麼要賣掉呢?——
周圍的人都這麼說,當時绀野弘也不太理解其中的原因。
詳細的情況绀野弘也不太清楚,隻知道戰争結束後父親要成立新的公司,需要資金,于是就把房子賣掉了。
這些事情還是很久以後聽母親說的呢——
現在,那所老房子還在嗎?——
绀野弘不止一次地這樣想過。
但是想一想已經三十多年了,即使當時沒賣房子恐怕也維持不到今天。
父親死了、母親也死了,家族曾經體驗過非常貧窮的生活,為了過日子,那房子遲早是要賣的。
绀野弘早已經把舊居的事情忘記了,但是自從搬到井荻的新家後,他在走路去荻窪站坐車的途中卻發現那所老宅依然還在——
真想不到它竟然還在——
回想一下,雖然這些年一直都在東京,可是卻一次也沒來過這裡。
一棵柿子樹越過老宅的圍牆探出頭來,枝頭上挂着橙紅色的果實。
當時還不知道自家的房子會被賣掉,于是家人在院子的角落裡撒了幾粒柿樹種子,其中的一粒竟然發芽了,不斷成長,通過葉子判斷,那确實是一棵柿子樹。
随着戰争的發展、時局的惡化,東京的糧食供應已經開始出現緊張,饑餓的孩子們經常把小柿子樹想像成挂滿果實的大樹。
隔着圍牆看那棵柿子樹,和绀野弘記憶中的位置差不多——
就是那家夥了,沒錯——
绀野弘斷定這就是當時那棵小柿子樹,想到這兒,一種強烈的懷念之情頓時油然而生。
有熟透的柿子從樹上落下,落在路旁,绀野弘用腳尖輕輕一踢那柿子,它就在水泥路上滾了起來。
而當時這裡全是用關東沙土鋪的紅土路。
大門名牌上的姓氏,绀野弘也不認識,當然,他不可能認識的——
不管怎麼樣,它完好地保留下來了——
但是仔細一看,也有令绀野弘感到痛心的地方。
随處可見修繕和增建的痕迹,這些痕迹有很久以前的,也有新近剛完成的,就像衣服上的補丁一樣。
但是,房子整體上的格局沒有什麼變化。
大門是左右對開的,在大門的右邊一扇上開了一個小便門,一般